关于心者的诗词

  山阴之学,岁久弥敝。教谕汪君瀚辈以谋于县尹顾君铎而一新之,请所以诏士之言于予。时予方在疚,辞,未有以告也。已而顾君入为秋官郎,洛阳吴君瀛来代,复增其所未备而申前之请。昔予官留都,因京兆之请,记其学而尝有说焉。其大意以为朝廷之所以养士者不专于举业,而实望之以圣贤之学。今殿庑堂舍,拓而辑之;饩廪条教,具而察之者,是有司之修学也。求天下之广居安宅者而修诸其身焉,此为师、为弟子者之修学也。其时闻者皆惕然有省,然于凡所以为学之说,则犹未之及详。今请为吾越之士一言之。  夫圣人之学,心学也。学以求尽其心而已。尧、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道心者,率性之谓,而未杂于人。无声无臭,至微而显,诚之源也。人心,则杂于人而危矣,伪之端矣。见孺子之入井而恻隐,率性之道也;从而内交于其父母焉,要誉于乡党焉,则人心矣。饥而食,渴而饮,率性之道也;从而极滋味之美焉,恣口腹之饕焉,则人心矣。惟一者,一于道心也。惟精者,虑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以人心也。道无不中,一于道心而不息,是谓“允执厥中”矣。一于道心,则存之无不中,而发之无不和。是故率是道心而发之于父子也无不亲;发之于君臣也无不义;发之于夫妇、长幼、朋友也无不别、无不序、无不信;是谓中节之和,天下之达道也。放四海而皆准,亘古今而不穷;天下之人同此心,同此性,同此达道也。舜使契为司徒而教以人伦,教之以此达道也。当是之时,人皆君子而比屋可封,盖教者惟以是教,而学者惟以是为学也。圣人既没,心学晦而人伪行,功利、训诂、记诵辞章之徒纷沓而起,支离决裂,岁盛月新,相沿相袭,各是其非,人心日炽而不复知有道心之微。间有觉其纰缪而略知反本求源者,则又哄然指为禅学而群訾之。呜呼!心学何由而复明乎!夫禅之学与圣人之学,皆求尽其心也,亦相去毫厘耳。圣人之求尽其心也,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吾之父子亲矣,而天下有未亲者焉,吾心未尽也;吾之君臣义矣,而天下有未义者焉,吾心未尽也;吾之夫妇别矣,长幼序矣,朋友信矣,而天下有未别、未序、未信者焉,吾心未尽也。吾之一家饱暖逸乐矣,而天下有未饱暖逸乐者焉,其能以亲乎?义乎?别、序、信乎?吾心未尽也;故于是有纪纲政事之设焉,有礼乐教化之施焉,凡以裁成辅相、成己成物,而求尽吾心焉耳。心尽而家以齐,国以治,天下以平。故圣人之学不出乎尽心。禅之学非不以心为说,然其意以为是达道也者,固吾之心也,吾惟不昧吾心于其中则亦已矣,而亦岂必屑屑于其外;其外有未当也,则亦岂必屑屑于其中。斯亦其所谓尽心者矣,而不知已陷于自私自利之偏。是以外人伦,遗事物,以之独善或能之,而要之不可以治家国天下。盖圣人之学无人己,无内外,一天地万物以为心;而禅之学起于自私自利,而未免于内外之分;斯其所以为异也。今之为心性之学者,而果外人伦,遗事物,则诚所谓禅矣,使其未尝外人伦,遗事物,而专以存心养性为事,则固圣门精一之学也,而可谓之禅乎哉!世之学者,承沿其举业词章之习以荒秽戕伐其心,既与圣人尽心之学相背而驰,日鹜日远,莫知其所抵极矣。有以心性之说而招之来归者,则顾骇以为禅,而反仇仇视之,不亦大可哀乎!夫不自知其为非而以非人者,是旧习之为蔽,而未可遽以为罪也。有知其非者矣,藐然视人之非而不以告人者,自私者也。既告之矣,既知之矣,而犹冥然不以自反者,自弃者也。吾越多豪杰之士,其特然无所待而兴者,为不少矣,而亦容有蔽于旧习者乎?故吾因诸君之请而特为一言之。呜呼!吾岂特为吾越之士一言之而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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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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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日,居易白。微之足下:自足下谪江陵至于今,凡枉赠答诗仅百篇。每诗来,或辱序,或辱书,冠于卷首,皆所以陈古今歌诗之义,且自叙为文因缘,与年月之远近也。仆既受足下诗,又谕足下此意,常欲承答来旨,粗论歌诗大端,并自述为文之意,总为一书,致足下前。累岁已来,牵故少暇,间有容隙,或欲为之;又自思所陈,亦无出足下之见;临纸复罢者数四,卒不能成就其志,以至于今。  今俟罪浔阳,除盥栉食寝外无余事,因览足下去通州日所留新旧文二十六轴,开卷得意,忽如会面,心所畜者,便欲快言,往往自疑,不知相去万里也。既而愤悱之气,思有所浊,遂追就前志,勉为此书,足下幸试为仆留意一省。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经》首之。就《六经》言,《诗》又首之。何者?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上自圣贤,下至愚騃,微及豚鱼,幽及鬼神。群分而气同,形异而情一。未有声入而不应、情交而不感者。  圣人知其然,因其言,经之以六义;缘其声,纬之以五音。音有韵,义有类。韵协则言顺,言顺则声易入;类举则情见,情见则感易交。于是乎孕大含深,贯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气泰,忧乐合而百志熙。五帝三皇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为大柄,决此以为大窦也。故闻“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则知虞道昌矣。闻五子洛汭之歌,则知夏政荒矣。言者无罪,闻者足诫,言者闻者莫不两尽其心焉。  洎周衰秦兴,采诗官废,上不以诗补察时政,下不以歌泄导人情。用至于谄成之风动,救失之道缺。于时六义始剚矣。《国风》变为《骚辞》,五言始于苏、李。《诗》、《骚》皆不遇者,各系其志,发而为文。故河梁之句,止于伤别;泽畔之吟,归于怨思。彷徨抑郁,不暇及他耳。然去《诗》未远,梗概尚存。故兴离别则引双凫一雁为喻,讽君子小人则引香草恶鸟为比。虽义类不具,犹得风人之什二三焉。于时六义始缺矣。晋、宋已还,得者盖寡。以康乐之奥博,多溺于山水;以渊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园。江、鲍之流,又狭于此。如梁鸿《五噫》之例者,百无一二。于时六义浸微矣!陵夷至于梁、陈间,率不过嘲风雪、弄花草而已。噫!风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岂舍之乎?顾所用何如耳。设如“北风其凉”,假风以刺威虐;“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棠棣之华”,感华以讽兄弟;“采采芣苡”,美草以乐有子也。皆兴发于此而义归于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则“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归花先委露,别叶乍辞风”之什,丽则丽矣,吾不知其所讽焉。故仆所谓嘲风雪、弄花草而已。于时六义尽去矣。  唐兴二百年,其间诗人不可胜数。所可举者,陈子昂有《感遇诗》二十首,鲍防《感兴诗》十五篇。又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至于贯穿古今,覙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关吏》、《芦子关》、《花门》之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句,亦不过十三四。杜尚如此,况不迨杜者乎?仆常痛诗道崩坏,忽忽愤发,或废食辍寝,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粗陈于左右。  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之”字、“无”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则知仆宿习之缘,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又自悲。  家贫多故,二十七方从乡赋。既第之后,虽专于科试,亦不废诗。及授校书郎时,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见皆谓之工,其实未窥作者之域耳。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时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屡降玺书,访人急病。  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间,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于指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进闻于上。上以广宸听,副忧勤;次以酬恩奖,塞言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闻而谤已成矣!  又请为左右终言之。凡闻仆《贺雨诗》,众口籍籍,以为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不相与者,号为沽誉,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诫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有邓鲂者,见仆诗而喜,无何鲂死。有唐衢者,见仆诗而泣,未几而衢死。其余即足下。足下又十年来困踬若此。呜呼!岂六义四始之风,天将破坏,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闻于上耶?不然,何有志于诗者,不利若此之甚也!然仆又自思关东一男子耳,除读书属文外,其他懵然无知,乃至书画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欢者,一无通晓,即其愚拙可知矣!初应进士时,中朝无缌麻之亲,达官无半面之旧;策蹇步于利足之途,张空拳于战文之场。十年之间,三登科第,名落众耳,迹升清贯,出交贤俊,入侍冕旒。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亦其宜也。  日者闻亲友间说,礼、吏部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为准的。其余诗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哉?”由是增价。又足下书云: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娱乐,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篆之戏,不足为多,然今时俗所重,正在此耳。虽前贤如渊、云者,前辈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间。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窃时之名已多。既窃时名,又欲窃时之富贵,使己为造物者,肯兼与之乎?今之屯穷,理固然也。况诗人多蹇,如陈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遗,而屯剥至死。孟浩然辈不及一命,穷悴终身。近日孟郊六十,终试协律;张籍五十,未离一太祝。彼何人哉!况仆之才又不迨彼。今虽谪佐远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万,寒有衣,饥有食,给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谓不负白氏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数月来,检讨囊帙中,得新旧诗,各以类分,分为卷目。自拾遗来,凡所遇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又或退公独处,或移动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又有事物牵于外,情理动于内,随感遇而形于叹咏者一百首,谓之”感伤诗“。又有五言、七言、长句、绝句,自一百韵至两百韵者四百余首,谓之”杂律诗“。凡为十五卷,约八百首。异时相见,当尽致于执事。  微之,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为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故览仆诗者,知仆之道焉。其余杂律诗,或诱于一时一物,发于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亲朋合散之际,取其释恨佐欢,今铨次之间,未能删去。他时有为我编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已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澹而辞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今所爱者,并世而生,独足下耳。然百千年后,安知复无如足下者出,而知爱我诗哉?故自八九年来,与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以诗相娱。知吾罪吾,率以诗也。  如今年春游城南时,与足下马上相戏,因各诵新艳小律,不杂他篇,自皇子陂归昭国里,迭吟递唱,不绝声者二十里余。攀、李在傍,无所措口。知我者以为诗仙,不知我者以为诗魔。何则?劳心灵,役声气,连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当美景,或花时宴罢,或月夜酒酣,一咏一吟,不觉老之将至。虽骖鸾鹤、游蓬瀛者之适,无以加于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与足下外形骸、脱踪迹、傲轩鼎、轻人寰者,又以此也。  当此之时,足下兴有余力,且欲与仆悉索还往中诗,取其尤长者,如张十八古乐府,李二十新歌行,卢、杨二秘书律诗,窦七、元八绝句,博搜精掇,编而次之,号为《元白往还集》。众君子得拟议于此者,莫不踊跃欣喜,以为盛事。嗟乎!言未终而足下左转,不数月而仆又继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为之太息矣!  仆常语足下,凡人为文,私于自是,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其间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鉴无姑息者,讨论而削夺之,然后繁简当否,得其中矣。况仆与足下,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况他人乎?今且各纂诗笔,粗为卷第,待与足下相见日,各出所有,终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见是何地,溘然而至,则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  浔阳腊月,江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念则书,言无铨次。勿以繁杂为倦,且以代一夕之话言也。  居易自叙如此,文士以为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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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邪?”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毅曰:“敬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致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友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问,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俟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对曰:“然。”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词毕,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人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怖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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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其二蟾蜍薄太清。蚀此瑶台月。圆光亏中天。金魄遂沦没。螮蝀入紫微。大明夷朝晖。浮云隔两曜。万象昏阴霏。萧萧长门宫。昔是今已非。桂蠹花不实。天霜下严威。沈叹终永夕。感我涕沾衣。其三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鬈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徐巿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其四凤飞九千仞。五章备彩珍。衔书且虚归。空入周与秦。横绝历四海。所居未得邻。吾营紫河车。千载落风尘。药物秘海岳。采铅青溪滨。时登大楼山。举首望仙真。羽驾灭去影。飚车绝回轮。尚恐丹液迟。志愿不及申。徒霜镜中发。羞彼鹤上人。桃李何处开。此花非我春。唯应清都境。长与韩众亲。其五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中有绿发翁。披云卧松雪。不笑亦不语。冥栖在岩穴。我来逢真人。长跪问宝诀。粲然启玉齿。授以炼药说。铭骨传其语。竦身已电灭。仰望不可及。苍然五情热。吾将营丹砂。永与世人别。其六代马不思越。越禽不恋燕。情性有所习。土风固其然。昔别雁门关。今戍龙庭前。惊沙乱海日。飞雪迷胡天。虮虱生虎虮。心魂逐旌旃。苦战功不赏。忠诚难可宣。谁怜李飞将。白首没三边。其七五鹤西北来。飞飞凌太清。仙人绿云上。自道安期名。两两白玉童。双吹紫鸾笙。去影忽不见。回风送天声。我欲一问之。飘然若流星。愿餐金光草。寿与天齐倾。(此诗另有一作)客有鹤上仙。飞飞凌太清。扬言碧云里。自道安期名。两两白玉童。双吹紫鸾笙。飘然下倒影。倏忽无留形。遗我金光草。服之四体轻。将随赤松去。对博坐蓬瀛。其八咸阳二三月。宫柳黄金枝。绿帻谁家子。卖珠轻薄儿。日暮醉酒归。白马骄且驰。意气人所仰。冶游方及时。子云不晓事。晚献长杨辞。赋达身已老。草玄鬓若丝。投阁良可叹。但为此辈嗤。其九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其十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其十一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其十二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清风洒六合。邈然不可攀。使我长叹息。冥栖岩石间。其十三君平既弃世。世亦弃君平。观变穷太易。探元化群生。寂寞缀道论。空帘闭幽情。驺虞不虚来。鸑鷟有时鸣。安知天汉上。白日悬高名。海客去已久。谁人测沈冥。其十四胡关饶风沙。萧索竟终古。木落秋草黄。登高望戎虏。荒城空大漠。边邑无遗堵。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借问谁凌虐。天骄毒威武。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一本此下有四句)争锋徒死节。秉钺皆庸竖。战士死蒿莱。将军获圭组。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其十五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其十六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其十七金华牧羊儿。乃是紫烟客。我愿从之游。未去发已白。不知繁华子。扰扰何所迫。昆山采琼蕊。可以炼精魄。其十八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鸡鸣海色动。谒帝罗公侯。月落西上阳。余辉半城楼。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鞍马如飞龙。黄金络马头。行人皆辟易。志气横嵩丘。入门上高堂。列鼎错珍羞。香风引赵舞。清管随齐讴。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黄犬空叹息。绿珠成衅雠。何如鸱夷子。散发棹扁舟。其十九西岳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其二十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借予一白鹿。自挟两青龙。含笑凌倒景。欣然愿相从。(一本此十句作一首)泣与亲友别。欲语再三咽。勖君青松心。努力保霜雪。世路多险艰。白日欺红颜。分手各千里。去去何时还。(一本此八句作一首)在世复几时。倏如飘风度。空闻紫金经。白首愁相误。抚己忽自笑。沉吟为谁故。名利徒煎熬。安得闲余步。终留赤玉舄。东上蓬莱路。秦帝如我求。苍苍但烟雾。(一本此十二句作一首)其二十一郢客吟白雪。遗响飞青天。徒劳歌此曲。举世谁为传。试为巴人唱。和者乃数千。吞声何足道。叹息空凄然。其二十二秦水别陇首。幽咽多悲声。胡马顾朔雪。躞蹀长嘶鸣。感物动我心。缅然含归情。昔视秋蛾飞。今见春蚕生。袅袅桑柘叶。萋萋柳垂荣。急节谢流水。羁心摇悬旌。挥涕且复去。恻怆何时平。其二十三秋露白如玉。团团下庭绿。我行忽见之。寒早悲岁促。人生鸟过目。胡乃自结束。景公一何愚。牛山泪相续。物苦不知足。得陇又望蜀。人心若波澜。世路有屈曲。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其二十四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其二十五世道日交丧。浇风散淳源。不采芳桂枝。反栖恶木根。所以桃李树。吐花竟不言。大运有兴没。群动争飞奔。归来广成子。去入无穷门。其二十六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空绝世。馨香竟谁传。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其二十七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风寒。纤手怨玉琴。清晨起长叹。焉得偶君子。共乘双飞鸾。其二十八容颜若飞电。时景如飘风。草绿霜已白。日西月复东。华鬓不耐秋。飒然成衰蓬。古来贤圣人。一一谁成功。君子变猿鹤。小人为沙虫。不及广成子。乘云驾轻鸿。其二十九三季分战国。七雄成乱麻。王风何怨怒。世道终纷拏。至人洞玄象。高举凌紫霞。仲尼欲浮海。吾祖之流沙。圣贤共沦没。临歧胡咄嗟。其三十玄风变太古。道丧无时还。扰扰季叶人。鸡鸣趋四关。但识金马门。谁知蓬莱山。白首死罗绮。笑歌无时闲。绿酒哂丹液。青娥凋素颜。(上二句一作)萋萋千金骨。风尘凋素颜。大儒挥金椎。琢之诗礼间。苍苍三株树。冥目焉能攀。其三十一郑容西入关。行行未能已。白马华山君。相逢平原里。璧遗镐池君。明年祖龙死。秦人相谓曰。吾属可去矣。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其三十二蓐收肃金气。西陆弦海月。秋蝉号阶轩。感物忧不歇。良辰竟何许。大运有沦忽。天寒悲风生。夜久众星没。恻恻不忍言。哀歌逮明发。其三十三北溟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凭陵随海运。赫因风起。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其三十四羽檄如流星。虎符合专城。喧呼救边急。群鸟皆夜鸣。白日曜紫微。三公运权衡。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借问此何为。答言楚征兵。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困兽当猛虎。穷鱼饵奔鲸。千去不一回。投躯岂全生。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其三十五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费精神。功成无所用。楚楚且华身。大雅思文王。颂声久崩沦。安得郢中质。一挥成斧斤。其三十六抱玉入楚国。见疑古所闻。良宝终见弃。徒劳三献君。直木忌先伐。芳兰哀自焚。盈满天所损。沉冥道为群。东海泛碧水。西关乘紫云。鲁连及柱史。可以蹑清芬。(此诗一作)竭来荆山客。谁为珉玉分。良宝绝见弃。虚持三献君。直木忌先伐。芬兰哀自焚。盈满天所损。沉冥道所群。东海有碧水。西山多白云。鲁连及夷齐。可以蹑清芬。其三十七燕臣昔恸哭。五月飞秋霜。庶女号苍天。震风击齐堂。精诚有所感。造化为悲伤。(一本无此下二句)而我竟何辜。远身金殿旁。浮云蔽紫闼。白日难回光。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古来共叹息。流泪空沾裳。其三十八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其三十九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白日掩徂辉。浮云无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此诗一作)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杀气落乔木。浮云蔽层峦。孤凤鸣天倪。遗声何辛酸。游人悲旧国。抚心亦盘桓。倚剑歌所思。曲终涕泗澜。其四十凤饥不啄粟。所食唯琅玕。焉能与群鸡。刺蹙争一餐。朝鸣昆丘树。夕饮砥柱湍。归飞海路远。独宿天霜寒。幸遇王子晋。结交青云端。怀恩未得报。感别空长叹。其四十一朝弄紫泥海。夕披丹霞裳。挥手折若木。拂此西日光。云卧游八极。玉颜已千霜。飘飘入无倪。稽首祈上皇。呼我游太素。玉杯赐琼浆。一餐历万岁。何用还故乡。永随长风去。天外恣飘扬。(一本无此上二句)其四十二摇裔双白鸥。鸣飞沧江流。宜与海人狎。岂伊云鹤俦。寄形宿沙月。沿芳戏春洲。吾亦洗心者。忘机从尔游。其四十三周穆八荒意。汉皇万乘尊。淫乐心不极。雄豪安足论。西海宴王母。北宫邀上元。瑶水闻遗歌。玉杯竟空言。灵迹成蔓草。徒悲千载魂。其四十四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草木有所托。岁寒尚不移。奈何夭桃色。坐叹葑菲诗。玉颜艳红彩。云发非素丝。君子恩已毕。贱妾将何为。其四十五八荒驰惊飚。万物尽凋落。浮云蔽颓阳。洪波振大壑。龙凤脱罔罟。飘摇将安托。去去乘白驹。空山咏场藿。其四十六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隐隐五凤楼。峨峨横三川。王侯象星月。宾客如云烟。(以上六句一作)帝京信佳丽。国容何赫然。剑戟拥九关。歌钟沸三川。蓬莱象天构。珠翠夸云仙。斗鸡金宫里。蹴鞠瑶台边。举动摇白日。指挥回青天。当涂何翕忽。失路长弃捐。独有扬执戟。闭关草太玄。其四十七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偶蒙东风荣。生此艳阳质。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宛转龙火飞。零落早相失。讵知南山松。独立自萧瑟。(此诗一作)芙蓉娇绿波。桃李夸白日。偶蒙春风荣。生此艳阳质。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宛转龙火飞。零落互相失。讵知凌寒松。千载长守一。其四十八秦皇按宝剑。赫怒震威神。逐日巡海右。驱石驾沧津。征卒空九寓。作桥伤万人。但求蓬岛药。岂思农扈春。力尽功不赡。千载为悲辛。其四十九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皓齿终不发。芳心空自持。由来紫宫女。共妒青蛾眉。归去潇湘沚。沉吟何足悲。其五十宋国梧台东。野人得燕石。(以上二句一作)宋人枉千金。去国买燕石。夸作天下珍。却哂赵王璧。赵璧无缁磷。燕石非贞真。流俗多错误。岂知玉与珉。其五十一殷后乱天纪。楚怀亦已昏。夷羊满中野。盈高门。比干谏而死。屈平窜湘源。虎口何婉娈。女媭空婵媛。彭咸久沦没。此意与谁论。其五十二青春流惊湍。朱明骤回薄。不忍看秋蓬。飘扬竟何托。光风灭兰蕙。白露洒葵藿。美人不我期。草木日零落。其五十三战国何纷纷。兵戈乱浮云。赵倚两虎斗。晋为六卿分。奸臣欲窃位。树党自相群。果然田成子。一旦杀齐君。其五十四倚剑登高台。悠悠送春目。苍榛蔽层丘。琼草隐深谷。凤鸟鸣西海。欲集无珍木。鸒斯得所居。蒿下盈万族。晋风日已颓。穷途方恸哭。(以上六句一作)翩翩众鸟飞。翱翔在珍木。群花亦便娟。荣耀非一族。归来怆途穷。日暮还恸哭。其五十五齐瑟弹东吟。秦弦弄西音。慷慨动颜魄。使人成荒淫。彼美佞邪子。婉娈来相寻。一笑双白璧。再歌千黄金。珍色不贵道。讵惜飞光沈。安识紫霞客。瑶台鸣素琴。其五十六越客采明珠。提携出南隅。清辉照海月。美价倾皇都。献君君按剑。怀宝空长吁。鱼目复相哂。寸心增烦纡。其五十七羽族禀万化。小大各有依。周周亦何辜。六翮掩不挥。愿衔众禽翼。一向黄河飞。飞者莫我顾。叹息将安归。其五十八我到巫山渚。寻古登阳台。天空彩云灭。地远清风来。神女去已久。襄王安在哉。荒淫竟沦替。樵牧徒悲哀。其五十九恻恻泣路歧。哀哀悲素丝。路歧有南北。素丝易变移。万事固如此。人生无定期。田窦相倾夺。宾客互盈亏。世途多翻覆。交道方险。斗酒强然诺。寸心终自疑。张陈竟火灭。萧朱亦星离。众鸟集荣柯。穷鱼守枯池。嗟嗟失权客。勤问何所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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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其二蟾蜍薄太清。蚀此瑶台月。圆光亏中天。金魄遂沦没。螮蝀入紫微。大明夷朝晖。浮云隔两曜。万象昏阴霏。萧萧长门宫。昔是今已非。桂蠹花不实。天霜下严威。沈叹终永夕。感我涕沾衣。其三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鬈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莱。徐巿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其四凤飞九千仞。五章备彩珍。衔书且虚归。空入周与秦。横绝历四海。所居未得邻。吾营紫河车。千载落风尘。药物秘海岳。采铅青溪滨。时登大楼山。举首望仙真。羽驾灭去影。飚车绝回轮。尚恐丹液迟。志愿不及申。徒霜镜中发。羞彼鹤上人。桃李何处开。此花非我春。唯应清都境。长与韩众亲。其五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中有绿发翁。披云卧松雪。不笑亦不语。冥栖在岩穴。我来逢真人。长跪问宝诀。粲然启玉齿。授以炼药说。铭骨传其语。竦身已电灭。仰望不可及。苍然五情热。吾将营丹砂。永与世人别。其六代马不思越。越禽不恋燕。情性有所习。土风固其然。昔别雁门关。今戍龙庭前。惊沙乱海日。飞雪迷胡天。虮虱生虎虮。心魂逐旌旃。苦战功不赏。忠诚难可宣。谁怜李飞将。白首没三边。其七五鹤西北来。飞飞凌太清。仙人绿云上。自道安期名。两两白玉童。双吹紫鸾笙。去影忽不见。回风送天声。我欲一问之。飘然若流星。愿餐金光草。寿与天齐倾。(此诗另有一作)客有鹤上仙。飞飞凌太清。扬言碧云里。自道安期名。两两白玉童。双吹紫鸾笙。飘然下倒影。倏忽无留形。遗我金光草。服之四体轻。将随赤松去。对博坐蓬瀛。其八咸阳二三月。宫柳黄金枝。绿帻谁家子。卖珠轻薄儿。日暮醉酒归。白马骄且驰。意气人所仰。冶游方及时。子云不晓事。晚献长杨辞。赋达身已老。草玄鬓若丝。投阁良可叹。但为此辈嗤。其九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其十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其十一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发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岂长在。吾当乘云螭。吸景驻光彩。其十二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清风洒六合。邈然不可攀。使我长叹息。冥栖岩石间。其十三君平既弃世。世亦弃君平。观变穷太易。探元化群生。寂寞缀道论。空帘闭幽情。驺虞不虚来。鸑鷟有时鸣。安知天汉上。白日悬高名。海客去已久。谁人测沈冥。其十四胡关饶风沙。萧索竟终古。木落秋草黄。登高望戎虏。荒城空大漠。边邑无遗堵。白骨横千霜。嵯峨蔽榛莽。借问谁凌虐。天骄毒威武。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不见征戍儿。岂知关山苦。(一本此下有四句)争锋徒死节。秉钺皆庸竖。战士死蒿莱。将军获圭组。李牧今不在。边人饲豺虎。其十五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方知黄鹤举。千里独徘徊。其十六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其十七金华牧羊儿。乃是紫烟客。我愿从之游。未去发已白。不知繁华子。扰扰何所迫。昆山采琼蕊。可以炼精魄。其十八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鸡鸣海色动。谒帝罗公侯。月落西上阳。余辉半城楼。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鞍马如飞龙。黄金络马头。行人皆辟易。志气横嵩丘。入门上高堂。列鼎错珍羞。香风引赵舞。清管随齐讴。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黄犬空叹息。绿珠成衅雠。何如鸱夷子。散发棹扁舟。其十九西岳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其二十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借予一白鹿。自挟两青龙。含笑凌倒景。欣然愿相从。(一本此十句作一首)泣与亲友别。欲语再三咽。勖君青松心。努力保霜雪。世路多险艰。白日欺红颜。分手各千里。去去何时还。(一本此八句作一首)在世复几时。倏如飘风度。空闻紫金经。白首愁相误。抚己忽自笑。沉吟为谁故。名利徒煎熬。安得闲余步。终留赤玉舄。东上蓬莱路。秦帝如我求。苍苍但烟雾。(一本此十二句作一首)其二十一郢客吟白雪。遗响飞青天。徒劳歌此曲。举世谁为传。试为巴人唱。和者乃数千。吞声何足道。叹息空凄然。其二十二秦水别陇首。幽咽多悲声。胡马顾朔雪。躞蹀长嘶鸣。感物动我心。缅然含归情。昔视秋蛾飞。今见春蚕生。袅袅桑柘叶。萋萋柳垂荣。急节谢流水。羁心摇悬旌。挥涕且复去。恻怆何时平。其二十三秋露白如玉。团团下庭绿。我行忽见之。寒早悲岁促。人生鸟过目。胡乃自结束。景公一何愚。牛山泪相续。物苦不知足。得陇又望蜀。人心若波澜。世路有屈曲。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其二十四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其二十五世道日交丧。浇风散淳源。不采芳桂枝。反栖恶木根。所以桃李树。吐花竟不言。大运有兴没。群动争飞奔。归来广成子。去入无穷门。其二十六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空绝世。馨香竟谁传。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结根未得所。愿托华池边。其二十七燕赵有秀色。绮楼青云端。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常恐碧草晚。坐泣秋风寒。纤手怨玉琴。清晨起长叹。焉得偶君子。共乘双飞鸾。其二十八容颜若飞电。时景如飘风。草绿霜已白。日西月复东。华鬓不耐秋。飒然成衰蓬。古来贤圣人。一一谁成功。君子变猿鹤。小人为沙虫。不及广成子。乘云驾轻鸿。其二十九三季分战国。七雄成乱麻。王风何怨怒。世道终纷拏。至人洞玄象。高举凌紫霞。仲尼欲浮海。吾祖之流沙。圣贤共沦没。临歧胡咄嗟。其三十玄风变太古。道丧无时还。扰扰季叶人。鸡鸣趋四关。但识金马门。谁知蓬莱山。白首死罗绮。笑歌无时闲。绿酒哂丹液。青娥凋素颜。(上二句一作)萋萋千金骨。风尘凋素颜。大儒挥金椎。琢之诗礼间。苍苍三株树。冥目焉能攀。其三十一郑容西入关。行行未能已。白马华山君。相逢平原里。璧遗镐池君。明年祖龙死。秦人相谓曰。吾属可去矣。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其三十二蓐收肃金气。西陆弦海月。秋蝉号阶轩。感物忧不歇。良辰竟何许。大运有沦忽。天寒悲风生。夜久众星没。恻恻不忍言。哀歌逮明发。其三十三北溟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凭陵随海运。赫因风起。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其三十四羽檄如流星。虎符合专城。喧呼救边急。群鸟皆夜鸣。白日曜紫微。三公运权衡。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借问此何为。答言楚征兵。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困兽当猛虎。穷鱼饵奔鲸。千去不一回。投躯岂全生。如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其三十五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本步。笑杀邯郸人。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费精神。功成无所用。楚楚且华身。大雅思文王。颂声久崩沦。安得郢中质。一挥成斧斤。其三十六抱玉入楚国。见疑古所闻。良宝终见弃。徒劳三献君。直木忌先伐。芳兰哀自焚。盈满天所损。沉冥道为群。东海泛碧水。西关乘紫云。鲁连及柱史。可以蹑清芬。(此诗一作)竭来荆山客。谁为珉玉分。良宝绝见弃。虚持三献君。直木忌先伐。芬兰哀自焚。盈满天所损。沉冥道所群。东海有碧水。西山多白云。鲁连及夷齐。可以蹑清芬。其三十七燕臣昔恸哭。五月飞秋霜。庶女号苍天。震风击齐堂。精诚有所感。造化为悲伤。(一本无此下二句)而我竟何辜。远身金殿旁。浮云蔽紫闼。白日难回光。群沙秽明珠。众草凌孤芳。古来共叹息。流泪空沾裳。其三十八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其三十九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白日掩徂辉。浮云无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此诗一作)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杀气落乔木。浮云蔽层峦。孤凤鸣天倪。遗声何辛酸。游人悲旧国。抚心亦盘桓。倚剑歌所思。曲终涕泗澜。其四十凤饥不啄粟。所食唯琅玕。焉能与群鸡。刺蹙争一餐。朝鸣昆丘树。夕饮砥柱湍。归飞海路远。独宿天霜寒。幸遇王子晋。结交青云端。怀恩未得报。感别空长叹。其四十一朝弄紫泥海。夕披丹霞裳。挥手折若木。拂此西日光。云卧游八极。玉颜已千霜。飘飘入无倪。稽首祈上皇。呼我游太素。玉杯赐琼浆。一餐历万岁。何用还故乡。永随长风去。天外恣飘扬。(一本无此上二句)其四十二摇裔双白鸥。鸣飞沧江流。宜与海人狎。岂伊云鹤俦。寄形宿沙月。沿芳戏春洲。吾亦洗心者。忘机从尔游。其四十三周穆八荒意。汉皇万乘尊。淫乐心不极。雄豪安足论。西海宴王母。北宫邀上元。瑶水闻遗歌。玉杯竟空言。灵迹成蔓草。徒悲千载魂。其四十四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草木有所托。岁寒尚不移。奈何夭桃色。坐叹葑菲诗。玉颜艳红彩。云发非素丝。君子恩已毕。贱妾将何为。其四十五八荒驰惊飚。万物尽凋落。浮云蔽颓阳。洪波振大壑。龙凤脱罔罟。飘摇将安托。去去乘白驹。空山咏场藿。其四十六一百四十年。国容何赫然。隐隐五凤楼。峨峨横三川。王侯象星月。宾客如云烟。(以上六句一作)帝京信佳丽。国容何赫然。剑戟拥九关。歌钟沸三川。蓬莱象天构。珠翠夸云仙。斗鸡金宫里。蹴鞠瑶台边。举动摇白日。指挥回青天。当涂何翕忽。失路长弃捐。独有扬执戟。闭关草太玄。其四十七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偶蒙东风荣。生此艳阳质。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宛转龙火飞。零落早相失。讵知南山松。独立自萧瑟。(此诗一作)芙蓉娇绿波。桃李夸白日。偶蒙春风荣。生此艳阳质。岂无佳人色。但恐花不实。宛转龙火飞。零落互相失。讵知凌寒松。千载长守一。其四十八秦皇按宝剑。赫怒震威神。逐日巡海右。驱石驾沧津。征卒空九寓。作桥伤万人。但求蓬岛药。岂思农扈春。力尽功不赡。千载为悲辛。其四十九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皓齿终不发。芳心空自持。由来紫宫女。共妒青蛾眉。归去潇湘沚。沉吟何足悲。其五十宋国梧台东。野人得燕石。(以上二句一作)宋人枉千金。去国买燕石。夸作天下珍。却哂赵王璧。赵璧无缁磷。燕石非贞真。流俗多错误。岂知玉与珉。其五十一殷后乱天纪。楚怀亦已昏。夷羊满中野。盈高门。比干谏而死。屈平窜湘源。虎口何婉娈。女媭空婵媛。彭咸久沦没。此意与谁论。其五十二青春流惊湍。朱明骤回薄。不忍看秋蓬。飘扬竟何托。光风灭兰蕙。白露洒葵藿。美人不我期。草木日零落。其五十三战国何纷纷。兵戈乱浮云。赵倚两虎斗。晋为六卿分。奸臣欲窃位。树党自相群。果然田成子。一旦杀齐君。其五十四倚剑登高台。悠悠送春目。苍榛蔽层丘。琼草隐深谷。凤鸟鸣西海。欲集无珍木。鸒斯得所居。蒿下盈万族。晋风日已颓。穷途方恸哭。(以上六句一作)翩翩众鸟飞。翱翔在珍木。群花亦便娟。荣耀非一族。归来怆途穷。日暮还恸哭。其五十五齐瑟弹东吟。秦弦弄西音。慷慨动颜魄。使人成荒淫。彼美佞邪子。婉娈来相寻。一笑双白璧。再歌千黄金。珍色不贵道。讵惜飞光沈。安识紫霞客。瑶台鸣素琴。其五十六越客采明珠。提携出南隅。清辉照海月。美价倾皇都。献君君按剑。怀宝空长吁。鱼目复相哂。寸心增烦纡。其五十七羽族禀万化。小大各有依。周周亦何辜。六翮掩不挥。愿衔众禽翼。一向黄河飞。飞者莫我顾。叹息将安归。其五十八我到巫山渚。寻古登阳台。天空彩云灭。地远清风来。神女去已久。襄王安在哉。荒淫竟沦替。樵牧徒悲哀。其五十九恻恻泣路歧。哀哀悲素丝。路歧有南北。素丝易变移。万事固如此。人生无定期。田窦相倾夺。宾客互盈亏。世途多翻覆。交道方险。斗酒强然诺。寸心终自疑。张陈竟火灭。萧朱亦星离。众鸟集荣柯。穷鱼守枯池。嗟嗟失权客。勤问何所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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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秦客问于东野主人曰:「闻之前论曰:『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夫治乱在政,而音声应之;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也。又仲尼闻韶,识虞舜之德;季札听弦,知众国之风。斯已然之事,先贤所不疑也。今子独以为声无哀乐,其理何居?若有嘉讯,今请闻其说。」主人应之曰:「斯义久滞,莫肯拯救,故令历世滥于名实。今蒙启导,将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遇浊乱,其体自若而不变也。岂以爱憎易操、哀乐改度哉?及宫商集比,声音克谐,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锺。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极故,因其所用,每为之节,使哀不至伤,乐不至淫,斯其大较也。然『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玉帛非礼敬之实,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而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脱同字,依《世说·文学篇》注改补。)而发万殊之声,斯非音声之无常哉?然声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劳者歌其事,乐者舞其功。夫内有悲痛之心,则激切哀言。言比成诗,声比成音。杂而咏之,聚而听之,心动于和声,情感于苦言。嗟叹未绝,而泣涕流涟矣。夫哀心藏于苦心内,遇和声而后发。和声无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无象之和声,其所觉悟,唯哀而已。岂复知『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风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国史明政教之得失,审国风之盛衰,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故曰『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而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且季子在鲁,采《诗》观礼,以别《风》、《雅》,岂徒任声以决臧否哉?又仲尼闻《韶》,叹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声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叹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  秦客难曰:「八方异俗,歌哭万殊,然其哀乐之情,不得不见也。夫心动于中,而声出于心。虽托之于他音,寄之于余声,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使得过也。昔伯牙理琴而锺子知其所志;隶人击磬而子产识其心哀;鲁人晨哭而颜渊审其生离。夫数子者,岂复假智于常音,借验于曲度哉?心戚者则形为之动,情悲者则声为之哀。此自然相应,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声众为难,不能者不以声寡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听,而谓之声无可察之理;见方俗之多变,而谓声音无哀乐也。」又云:「贤不宜言爱,愚不宜言憎。然则有贤然后爱生,有愚然后憎成,但不当共其名耳。哀乐之作,亦有由而然。此为声使我哀,音使我乐也。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何得名实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诗》观礼,以别《风》、《雅》;仲尼叹《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欤?且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师涓进曲,而子野识亡国之音。宁复讲诗而后下言,习礼然后立评哉?斯皆神妙独见,不待留闻积日,而已综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为美谈。今子以区区之近知,齐所见而为限,无乃诬前贤之识微,负夫子之妙察邪?」  主人答曰:「难云:虽歌哭万殊,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假智于常音,不借验于曲度,锺子之徒云云是也。此为心悲者,虽谈笑鼓舞,情欢者,虽拊膺咨嗟,犹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诳察者于疑似也。以为就令声音之无常,犹谓当有哀乐耳。又曰:「季子听声,以知众国之风;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为文王之功德,与风俗之盛衰,皆可象之于声音:声之轻重,可移于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于将来。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绝于今日,何独数事哉?若此果然也。则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数,不可杂以他变,操以余声也。则向所谓声音之无常,锺子之触类,于是乎踬矣。若音声无常,锺子触类,其果然邪?则仲尼之识微,季札之善听,固亦诬矣。此皆俗儒妄记,欲神其事而追为耳,欲令天下惑声音之道,不言理以尽此,而推使神妙难知,恨不遇奇听于当时,慕古人而自叹,斯所□大罔后生也。夫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证,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又难云:「哀乐之作,犹爱憎之由贤愚,此为声使我哀而音使我乐;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矣。夫五色有好丑丑,五声有善恶,此物之自然也。至于爱与不爱,喜与不喜,人情之变,统物之理,唯止于此;然皆无豫于内,待物而成耳。至夫哀乐自以事会,先遘于心,但因和声以自显发。故前论已明其无常,今复假此谈以正名号耳。不为哀乐发于声音,如爱憎之生于贤愚也。然和声之感人心,亦犹酒醴之发人情也。酒以甘苦为主,而醉者以喜怒为用。其见欢戚为声发,而谓声有哀乐,不可见喜怒为酒使,而谓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难曰:「夫观气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变于内而色应于外,较然可见,故吾子不疑。夫声音,气之激者也。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隆杀。同见役于一身,何独于声便当疑邪!夫喜怒章于色诊,哀乐亦宜形于声音。声音自当有哀乐,但暗者不能识之。至锺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今蒙瞽面墙而不悟,离娄昭秋毫于百寻,以此言之,则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离娄之察;执中痛之听,而猜锺子之聪;皆谓古人为妄记也。」  主人答曰:「难云: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降杀,哀乐之情,必形于声音,锺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必若所言,则浊质之饱,首阳之饥,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变百态,使各发一咏之歌,同启数弹之微,则锺子之徒,各审其情矣。尔为听声者不以寡众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为异,同出一身者,期于识之也。设使从下,则子野之徒,亦当复操律鸣管,以考其音,知南风之盛衰,别雅、郑之淫正也?夫食辛之与甚噱,薰目之与哀泣,同用出泪,使狄牙尝之,必不言乐泪甜而哀泪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无主于哀乐,犹?酒之囊漉,虽笮具不同,而酒味不变也。声俱一体之所出,何独当含哀乐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茎》,《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乐,所以动天地、感鬼神。今必云声音莫不象其体而传其心,此必为至乐不可托之于瞽史,必须圣人理其弦管,尔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击石拊石,八音克谐,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乐虽待圣人而作,不必圣人自执也。何者?音声有自然之和,而无系于人情。克谐之音,成于金石;至和之声,得于管弦也。夫纤毫自有形可察,故离瞽以明暗异功耳。若乃以水济水,孰异之哉?」  秦客难曰:「虽众喻有隐,足招攻难,然其大理,当有所就。若葛卢闻牛鸣,知其三子为牺;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师必败;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凡此数事,皆效于上世,是以咸见录载。推此而言,则盛衰吉凶,莫不存乎声音矣。今若复谓之诬罔,则前言往记,皆为弃物,无用之也。以言通论,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显其所由,设二论俱济,愿重闻之。」  主人答曰:「吾谓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论略而未详。今复烦循环之难,敢不自一竭邪?夫鲁牛能知牺历之丧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经年,诉怨葛卢;此为心与人同,异于兽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类,无道相通,若谓鸣兽皆能有言,葛卢受性独晓之,此为称其语而论其事,犹译传异言耳,不为考声音而知其情,则非所以为难也。若谓知者为当触物而达,无所不知,今且先议其所易者。请问:圣人卒人胡域,当知其所言否乎?难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愿借子之难以立鉴识之域。或当与关接识其言邪?将吹律鸣管校其音邪?观气采色和其心邪?此为知心自由气色,虽自不言,犹将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于马而误言鹿,察者固当由鹿以知马也。此为心不系于所言,言或不足以证心也。若当关接而知言,此为孺子学言于所师,然后知之,则何贵于聪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举一名以为标识耳。夫圣人穷理,谓自然可寻,无微不照。苟无微不照,理蔽则虽近不见,故异域之言不得强通。推此以往,葛卢之不知牛鸣,得不全乎?」又难云:「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多死声。此又吾之所疑也。请问师旷吹律之时,楚国之风邪,则相去千里,声不足达;若正识楚风来入律中邪,则楚南有吴、越,北有梁、宋,苟不见其原,奚以识之哉?凡阴阳愤激,然后成风。气之相感,触地而发,何得发楚庭,来入晋乎?且又律吕分四时之气耳,时至而气动,律应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声之和,叙刚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声,虽冬吹中吕,其音自满而无损也。今以晋人之气,吹无韵之律,楚风安得来入其中,与为盈缩邪?风无形,声与律不通,则校理之地,无取于风律,不其然乎?岂独师旷多识博物,自有以知胜败之形,欲固众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骞之许景公寿哉?」又难云:「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复请问何由知之?为神心独悟暗语而当邪?尝闻儿啼若此其大而恶,今之啼声似昔之啼声,故知其丧家邪?若神心独悟暗语之当,非理之所得也。虽曰听啼,无取验于儿声矣。若以尝闻之声为恶,故知今啼当恶,此为以甲声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声之于音,犹形之于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圣人齐心等德而形状不同也。苟心同而形异,则何言乎观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气为声,何异于籁?纳气而鸣邪?啼声之善恶,不由儿口吉凶,犹琴瑟之清浊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谈,而不能令内?调利,犹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调,然则心之与声,明为二物。二物之诚然,则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晋母未待之于老成,而专信昨日之声,以证今日之啼,岂不误中于前世好奇者从而称之哉?」  秦客难曰:「吾闻败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厌而言,难复更从其馀。今平和之人,听筝笛琵琶,则形躁而志越;闻琴瑟之音,则听静而心闲。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则情随之变:奏秦声则叹羡而慷慨;理齐楚则情一而思专,肆姣弄则欢放而欲惬;心为声变,若此其众。苟躁静由声,则何为限其哀乐,而但云至和之声,无所不感,托大同于声音,归众变于人情?得无知彼不明此哉?」  主人答曰:「难云:琵琶、筝、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随之变。此诚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筝、笛,间促而声高,变众而节数,以高声御数节,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犹铃铎警耳,锺鼓骇心,故『闻鼓鼙之音,思将帅之臣』,盖以声音有大小,故动人有猛静也。琴瑟之体,间辽而音埤,变希而声清,以埤音御希变,不虚心静听,则不尽清和之极,是以听静而心闲也。夫曲用不同,亦犹殊器之音耳。齐楚之曲,多重故情一,变妙故思专。姣弄之音,挹众声之美,会五音之和,其体赡而用博,故心侈于众理;五音会,故欢放而欲惬。然皆以单、复、高、埤、善、恶为体,而人情以躁、静而容端,此为声音之体,尽于舒疾。情之应声,亦止于躁静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处变,犹滋味异美,而口辄识之也。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曲变虽众,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乐。然随曲之情,尽于和域;应美之口,绝于甘境,安得哀乐于其间哉?然人情不同,各师所解。则发其所怀;若言平和,哀乐正等,则无所先发,故终得躁静。若有所发,则是有主于内,不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静者,声之功也;哀乐者,情之主也。不可见声有躁静之应,因谓哀乐者皆由声音也。且声音虽有猛静,猛静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何以明之?夫会宾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欢,或惨尔泣,非进哀于彼,导乐于此也。其音无变于昔,而欢戚并用,斯非『吹万不同』邪?夫唯无主于喜怒,亦应无主于哀乐,故欢戚俱见。若资偏固之音,含一致之声,其所发明,各当其分,则焉能兼御群理,总发众情邪?由是言之,声音以平和为体,而感物无常;心志以所俟为主,应感而发。然则声之与心,殊涂异轨,不相经纬,焉得染太和于欢戚,缀虚名于哀乐哉?秦客难曰:「论云:猛静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是以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此言偏并之情先积于内,故怀欢者值哀音而发,内戚者遇乐声而感也。夫音声自当有一定之哀乐,但声化迟缓不可仓卒,不能对易。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今哀乐同时而应耳;虽二情俱见,则何损于声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难云:哀乐自有定声,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怀戚者遇乐声而哀耳。即如所言,声有定分,假使《鹿鸣》重奏,是乐声也。而令戚者遇之,虽声化迟缓,但当不能使变令欢耳,何得更以哀邪?犹一爝之火,虽未能温一室,不宜复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乐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欢戚并用者,直至和之发滞导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尽耳。难云: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令哀乐同时而应耳。夫言哀者,或见机杖而泣,或睹舆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显而形潜,其所以会之,皆自有由,不为触地而生哀,当席而泪出也。今见机杖以致感,听和声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也。」  秦客难曰:「论云: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发耳。今且隐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欢则戚,不戚则欢,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伤,笑是欢之用。盖闻齐、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见笑噱之貌。此必齐、楚之曲,以哀为体,故其所感,皆应其度量;岂徒以多重而少变,则致情一而思专邪?若诚能致泣,则声音之有哀乐,断可知矣。」  主人答曰:「虽人情感于哀乐,哀乐各有多少。又哀乐之极,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坏,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欢颜悦,至乐心喻,乐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亲安豫,则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仅然后济,则?不及亻舞。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岂不然哉?,至夫笑噱虽出于欢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应声之具也。此为乐之应声,以自得为主;哀之应感,以垂涕为故。垂涕则形动而可觉,自得则神合而无忧,是以观其异而不识其同,别其外而未察其内耳。然笑噱之不显于声音,岂独齐楚之曲邪?今不求乐于自得之域,而以无笑噱谓齐、楚体哀,岂不知哀而不识乐乎?」  秦客问曰:「仲尼有言:『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即如所论,凡百哀乐,皆不在声,即移风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风,抑忄舀耳之声,故曰:『放郑声,远佞人。』然则郑卫之音击鸣球以协神人,敢问郑雅之体,隆弊所极;风俗称易,奚由而济?幸重闻之,以悟所疑。」  主人应之曰:「夫言移风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玄化潜通,天人交泰,枯槁之类,浸育灵液,六合之内,沐浴鸿流,荡涤尘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从道,怀忠抱义,而不觉其所以然也。和心足于内,和气见于外,故歌以叙志,亻舞以宣情。然后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风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导其神气,养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与理相顺,气与声相应,合乎会通,以济其美。故凯乐之情,见于金石,含弘光大,显于音声也。若以往则万国同风,芳荣济茂,馥如秋兰,不期而信,不谋而诚,穆然相爱,犹舒锦彩,而粲炳可观也。大道之隆,莫盛于兹,太平之业,莫显于此。故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乐之为体,以心为主。故无声之乐,民之父母也。至八音会谐,人之所悦,亦总谓之乐,然风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声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绝,故因其所自。为可奉之礼,制可导之乐。口不尽味,乐不极音。揆终始之宜,度贤愚之中。为之检则,使远近同风,用而不竭,亦所以结忠信,著不迁也。故乡校庠塾亦随之变,丝竹与俎豆并存,羽毛与揖让俱用,正言与和声同发。使将听是声也,必闻此言;将观是容也,必崇此礼。礼犹宾主升降,然后酬酢行焉。于是言语之节,声音之度,揖让之仪,动止之数,进退相须,共为一体。君臣用之于朝,庶士用之于家,少而习之,长而不怠,心安志固,从善日迁,然后临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变,然后化成,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乐必存。是以国史采风俗之盛衰,寄之乐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若夫郑声,是音声之至妙。妙音感人,犹美色惑志。耽?荒酒,易以丧业,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渎其声;绝其大和,不穷其变;捐窈窕之声,使乐而不淫,犹大羹不和,不极勺药之味也。若流俗浅近,则声不足悦,又非所欢也。若上失其道,国丧其纪,男女奔随,淫荒无度,则风以此变,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则群能肆之,乐其所习,则何以诛之?托于和声,配而长之,诚动于言,心感于和,风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声,无中于淫邪也。淫之与正同乎心,雅、郑之体,亦足以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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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秦客问于东野主人曰:「闻之前论曰:『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夫治乱在政,而音声应之;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也。又仲尼闻韶,识虞舜之德;季札听弦,知众国之风。斯已然之事,先贤所不疑也。今子独以为声无哀乐,其理何居?若有嘉讯,今请闻其说。」主人应之曰:「斯义久滞,莫肯拯救,故令历世滥于名实。今蒙启导,将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遇浊乱,其体自若而不变也。岂以爱憎易操、哀乐改度哉?及宫商集比,声音克谐,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锺。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极故,因其所用,每为之节,使哀不至伤,乐不至淫,斯其大较也。然『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玉帛非礼敬之实,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而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脱同字,依《世说·文学篇》注改补。)而发万殊之声,斯非音声之无常哉?然声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劳者歌其事,乐者舞其功。夫内有悲痛之心,则激切哀言。言比成诗,声比成音。杂而咏之,聚而听之,心动于和声,情感于苦言。嗟叹未绝,而泣涕流涟矣。夫哀心藏于苦心内,遇和声而后发。和声无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无象之和声,其所觉悟,唯哀而已。岂复知『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风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国史明政教之得失,审国风之盛衰,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故曰『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而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且季子在鲁,采《诗》观礼,以别《风》、《雅》,岂徒任声以决臧否哉?又仲尼闻《韶》,叹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声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叹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秦客难曰:「八方异俗,歌哭万殊,然其哀乐之情,不得不见也。夫心动于中,而声出于心。虽托之于他音,寄之于余声,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使得过也。昔伯牙理琴而锺子知其所志;隶人击磬而子产识其心哀;鲁人晨哭而颜渊审其生离。夫数子者,岂复假智于常音,借验于曲度哉?心戚者则形为之动,情悲者则声为之哀。此自然相应,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声众为难,不能者不以声寡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听,而谓之声无可察之理;见方俗之多变,而谓声音无哀乐也。」又云:「贤不宜言爱,愚不宜言憎。然则有贤然后爱生,有愚然后憎成,但不当共其名耳。哀乐之作,亦有由而然。此为声使我哀,音使我乐也。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何得名实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诗》观礼,以别《风》、《雅》;仲尼叹《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欤?且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师涓进曲,而子野识亡国之音。宁复讲诗而后下言,习礼然后立评哉?斯皆神妙独见,不待留闻积日,而已综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为美谈。今子以区区之近知,齐所见而为限,无乃诬前贤之识微,负夫子之妙察邪?」主人答曰:「难云:虽歌哭万殊,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假智于常音,不借验于曲度,锺子之徒云云是也。此为心悲者,虽谈笑鼓舞,情欢者,虽拊膺咨嗟,犹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诳察者于疑似也。以为就令声音之无常,犹谓当有哀乐耳。又曰:「季子听声,以知众国之风;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为文王之功德,与风俗之盛衰,皆可象之于声音:声之轻重,可移于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于将来。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绝于今日,何独数事哉?若此果然也。则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数,不可杂以他变,操以余声也。则向所谓声音之无常,锺子之触类,于是乎踬矣。若音声无常,锺子触类,其果然邪?则仲尼之识微,季札之善听,固亦诬矣。此皆俗儒妄记,欲神其事而追为耳,欲令天下惑声音之道,不言理以尽此,而推使神妙难知,恨不遇奇听于当时,慕古人而自叹,斯所□大罔后生也。夫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证,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又难云:「哀乐之作,犹爱憎之由贤愚,此为声使我哀而音使我乐;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矣。夫五色有好丑丑,五声有善恶,此物之自然也。至于爱与不爱,喜与不喜,人情之变,统物之理,唯止于此;然皆无豫于内,待物而成耳。至夫哀乐自以事会,先遘于心,但因和声以自显发。故前论已明其无常,今复假此谈以正名号耳。不为哀乐发于声音,如爱憎之生于贤愚也。然和声之感人心,亦犹酒醴之发人情也。酒以甘苦为主,而醉者以喜怒为用。其见欢戚为声发,而谓声有哀乐,不可见喜怒为酒使,而谓酒有喜怒之理也。」秦客难曰:「夫观气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变于内而色应于外,较然可见,故吾子不疑。夫声音,气之激者也。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隆杀。同见役于一身,何独于声便当疑邪!夫喜怒章于色诊,哀乐亦宜形于声音。声音自当有哀乐,但暗者不能识之。至锺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今蒙瞽面墙而不悟,离娄昭秋毫于百寻,以此言之,则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离娄之察;执中痛之听,而猜锺子之聪;皆谓古人为妄记也。」主人答曰:「难云: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降杀,哀乐之情,必形于声音,锺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必若所言,则浊质之饱,首阳之饥,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变百态,使各发一咏之歌,同启数弹之微,则锺子之徒,各审其情矣。尔为听声者不以寡众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为异,同出一身者,期于识之也。设使从下,则子野之徒,亦当复操律鸣管,以考其音,知南风之盛衰,别雅、郑之淫正也?夫食辛之与甚噱,薰目之与哀泣,同用出泪,使狄牙尝之,必不言乐泪甜而哀泪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无主于哀乐,犹?酒之囊漉,虽笮具不同,而酒味不变也。声俱一体之所出,何独当含哀乐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茎》,《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乐,所以动天地、感鬼神。今必云声音莫不象其体而传其心,此必为至乐不可托之于瞽史,必须圣人理其弦管,尔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击石拊石,八音克谐,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乐虽待圣人而作,不必圣人自执也。何者?音声有自然之和,而无系于人情。克谐之音,成于金石;至和之声,得于管弦也。夫纤毫自有形可察,故离瞽以明暗异功耳。若乃以水济水,孰异之哉?」秦客难曰:「虽众喻有隐,足招攻难,然其大理,当有所就。若葛卢闻牛鸣,知其三子为牺;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师必败;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凡此数事,皆效于上世,是以咸见录载。推此而言,则盛衰吉凶,莫不存乎声音矣。今若复谓之诬罔,则前言往记,皆为弃物,无用之也。以言通论,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显其所由,设二论俱济,愿重闻之。」主人答曰:「吾谓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论略而未详。今复烦循环之难,敢不自一竭邪?夫鲁牛能知牺历之丧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经年,诉怨葛卢;此为心与人同,异于兽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类,无道相通,若谓鸣兽皆能有言,葛卢受性独晓之,此为称其语而论其事,犹译传异言耳,不为考声音而知其情,则非所以为难也。若谓知者为当触物而达,无所不知,今且先议其所易者。请问:圣人卒人胡域,当知其所言否乎?难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愿借子之难以立鉴识之域。或当与关接识其言邪?将吹律鸣管校其音邪?观气采色和其心邪?此为知心自由气色,虽自不言,犹将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于马而误言鹿,察者固当由鹿以知马也。此为心不系于所言,言或不足以证心也。若当关接而知言,此为孺子学言于所师,然后知之,则何贵于聪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举一名以为标识耳。夫圣人穷理,谓自然可寻,无微不照。苟无微不照,理蔽则虽近不见,故异域之言不得强通。推此以往,葛卢之不知牛鸣,得不全乎?」又难云:「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多死声。此又吾之所疑也。请问师旷吹律之时,楚国之风邪,则相去千里,声不足达;若正识楚风来入律中邪,则楚南有吴、越,北有梁、宋,苟不见其原,奚以识之哉?凡阴阳愤激,然后成风。气之相感,触地而发,何得发楚庭,来入晋乎?且又律吕分四时之气耳,时至而气动,律应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声之和,叙刚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声,虽冬吹中吕,其音自满而无损也。今以晋人之气,吹无韵之律,楚风安得来入其中,与为盈缩邪?风无形,声与律不通,则校理之地,无取于风律,不其然乎?岂独师旷多识博物,自有以知胜败之形,欲固众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骞之许景公寿哉?」又难云:「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复请问何由知之?为神心独悟暗语而当邪?尝闻儿啼若此其大而恶,今之啼声似昔之啼声,故知其丧家邪?若神心独悟暗语之当,非理之所得也。虽曰听啼,无取验于儿声矣。若以尝闻之声为恶,故知今啼当恶,此为以甲声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声之于音,犹形之于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圣人齐心等德而形状不同也。苟心同而形异,则何言乎观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气为声,何异于籁?纳气而鸣邪?啼声之善恶,不由儿口吉凶,犹琴瑟之清浊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谈,而不能令内?调利,犹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调,然则心之与声,明为二物。二物之诚然,则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晋母未待之于老成,而专信昨日之声,以证今日之啼,岂不误中于前世好奇者从而称之哉?」秦客难曰:「吾闻败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厌而言,难复更从其馀。今平和之人,听筝笛琵琶,则形躁而志越;闻琴瑟之音,则听静而心闲。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则情随之变:奏秦声则叹羡而慷慨;理齐楚则情一而思专,肆姣弄则欢放而欲惬;心为声变,若此其众。苟躁静由声,则何为限其哀乐,而但云至和之声,无所不感,托大同于声音,归众变于人情?得无知彼不明此哉?」主人答曰:「难云:琵琶、筝、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随之变。此诚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筝、笛,间促而声高,变众而节数,以高声御数节,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犹铃铎警耳,锺鼓骇心,故『闻鼓鼙之音,思将帅之臣』,盖以声音有大小,故动人有猛静也。琴瑟之体,间辽而音埤,变希而声清,以埤音御希变,不虚心静听,则不尽清和之极,是以听静而心闲也。夫曲用不同,亦犹殊器之音耳。齐楚之曲,多重故情一,变妙故思专。姣弄之音,挹众声之美,会五音之和,其体赡而用博,故心侈于众理;五音会,故欢放而欲惬。然皆以单、复、高、埤、善、恶为体,而人情以躁、静而容端,此为声音之体,尽于舒疾。情之应声,亦止于躁静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处变,犹滋味异美,而口辄识之也。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曲变虽众,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乐。然随曲之情,尽于和域;应美之口,绝于甘境,安得哀乐于其间哉?然人情不同,各师所解。则发其所怀;若言平和,哀乐正等,则无所先发,故终得躁静。若有所发,则是有主于内,不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静者,声之功也;哀乐者,情之主也。不可见声有躁静之应,因谓哀乐者皆由声音也。且声音虽有猛静,猛静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何以明之?夫会宾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欢,或惨尔泣,非进哀于彼,导乐于此也。其音无变于昔,而欢戚并用,斯非『吹万不同』邪?夫唯无主于喜怒,亦应无主于哀乐,故欢戚俱见。若资偏固之音,含一致之声,其所发明,各当其分,则焉能兼御群理,总发众情邪?由是言之,声音以平和为体,而感物无常;心志以所俟为主,应感而发。然则声之与心,殊涂异轨,不相经纬,焉得染太和于欢戚,缀虚名于哀乐哉?秦客难曰:「论云:猛静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是以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此言偏并之情先积于内,故怀欢者值哀音而发,内戚者遇乐声而感也。夫音声自当有一定之哀乐,但声化迟缓不可仓卒,不能对易。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今哀乐同时而应耳;虽二情俱见,则何损于声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难云:哀乐自有定声,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怀戚者遇乐声而哀耳。即如所言,声有定分,假使《鹿鸣》重奏,是乐声也。而令戚者遇之,虽声化迟缓,但当不能使变令欢耳,何得更以哀邪?犹一爝之火,虽未能温一室,不宜复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乐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欢戚并用者,直至和之发滞导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尽耳。难云: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令哀乐同时而应耳。夫言哀者,或见机杖而泣,或睹舆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显而形潜,其所以会之,皆自有由,不为触地而生哀,当席而泪出也。今见机杖以致感,听和声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也。」秦客难曰:「论云: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发耳。今且隐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欢则戚,不戚则欢,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伤,笑是欢之用。盖闻齐、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见笑噱之貌。此必齐、楚之曲,以哀为体,故其所感,皆应其度量;岂徒以多重而少变,则致情一而思专邪?若诚能致泣,则声音之有哀乐,断可知矣。」主人答曰:「虽人情感于哀乐,哀乐各有多少。又哀乐之极,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坏,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欢颜悦,至乐心喻,乐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亲安豫,则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仅然后济,则?不及亻舞。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岂不然哉?,至夫笑噱虽出于欢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应声之具也。此为乐之应声,以自得为主;哀之应感,以垂涕为故。垂涕则形动而可觉,自得则神合而无忧,是以观其异而不识其同,别其外而未察其内耳。然笑噱之不显于声音,岂独齐楚之曲邪?今不求乐于自得之域,而以无笑噱谓齐、楚体哀,岂不知哀而不识乐乎?」秦客问曰:「仲尼有言:『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即如所论,凡百哀乐,皆不在声,即移风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风,抑忄舀耳之声,故曰:『放郑声,远佞人。』然则郑卫之音击鸣球以协神人,敢问郑雅之体,隆弊所极;风俗称易,奚由而济?幸重闻之,以悟所疑。」主人应之曰:「夫言移风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玄化潜通,天人交泰,枯槁之类,浸育灵液,六合之内,沐浴鸿流,荡涤尘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从道,怀忠抱义,而不觉其所以然也。和心足于内,和气见于外,故歌以叙志,亻舞以宣情。然后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风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导其神气,养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与理相顺,气与声相应,合乎会通,以济其美。故凯乐之情,见于金石,含弘光大,显于音声也。若以往则万国同风,芳荣济茂,馥如秋兰,不期而信,不谋而诚,穆然相爱,犹舒锦彩,而粲炳可观也。大道之隆,莫盛于兹,太平之业,莫显于此。故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乐之为体,以心为主。故无声之乐,民之父母也。至八音会谐,人之所悦,亦总谓之乐,然风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声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绝,故因其所自。为可奉之礼,制可导之乐。口不尽味,乐不极音。揆终始之宜,度贤愚之中。为之检则,使远近同风,用而不竭,亦所以结忠信,著不迁也。故乡校庠塾亦随之变,丝竹与俎豆并存,羽毛与揖让俱用,正言与和声同发。使将听是声也,必闻此言;将观是容也,必崇此礼。礼犹宾主升降,然后酬酢行焉。于是言语之节,声音之度,揖让之仪,动止之数,进退相须,共为一体。君臣用之于朝,庶士用之于家,少而习之,长而不怠,心安志固,从善日迁,然后临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变,然后化成,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乐必存。是以国史采风俗之盛衰,寄之乐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若夫郑声,是音声之至妙。妙音感人,犹美色惑志。耽?荒酒,易以丧业,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渎其声;绝其大和,不穷其变;捐窈窕之声,使乐而不淫,犹大羹不和,不极勺药之味也。若流俗浅近,则声不足悦,又非所欢也。若上失其道,国丧其纪,男女奔随,淫荒无度,则风以此变,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则群能肆之,乐其所习,则何以诛之?托于和声,配而长之,诚动于言,心感于和,风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声,无中于淫邪也。淫之与正同乎心,雅、郑之体,亦足以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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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冲末扮押宴官引祗从上,诗云)小帽虬头裹绛纱,征袍砌就雁衔花。花根本艳公卿子,虎体鹓班将相家。老夫完颜女真人氏。小字徒单克宁,祖居莱州人也。幼年善骑射,有勇略,曾为山东路兵马都总管行军都统,后迁枢密院副使,兼知大兴府事,官拜右丞相。老夫受恩甚厚,以年老乞归田里。圣人言曰:"朕念众臣之功,无出卿右者。"今拜左丞相之职。时遇蕤宾节届,奉圣人的命,但是文武官员,都到御园中赴射柳会。老夫为押宴官,射着者有赏,射不着者无赏。老夫在此久等,这早晚官人每敢待来也。(正末引属官上,云)老夫完颜女真人氏,小字乐善。老夫幼年跟随郎主,南征北讨,东荡西除,多有功劳汗马。谢圣恩可怜,官拜右丞相,领大兴府事。正受管军元帅之职。今日五月端午,蕤宾节令,奉圣人命,都着俺文武官员御园中赴射柳会。圣人着左丞相徒单克宁为押宴官。想老夫幼年问苦争恶战。得到今日,非同容易也呵。(唱)【仙吕】【点绛唇】破虏平戎,灭辽取宋,中原统。建四十里金镛,率万国来朝贡。【混江龙】端的是走轮飞鞚,车如流水马如龙。绮罗香里,箫鼓声中,盛世黎民歌岁稔,太平圣主庆年丰。正遇着蕤宾节届,今日个宴赏群公。光禄寺醖江酿海,尚食局炮凤烹龙,教坊司趋跄妓女,仙音院整理丝桐。都一时向御苑来供奉。恰便似众星拱北。万水朝东。(带云)是好一座御园也。(唱)【油葫芦】则见贝阙蓬壶一望中,从地涌。看了这五云楼阁日华东,恰似那访天台误入桃源洞。端的便往扬州移得琼花种。胜太子独秀岩,冠神龙万寿峰。则他这云间一派箫韶动,不弱似天蕊珠宫。【天下乐】可正是气压山河百二雄,元也波戎,将军校统。宰臣每为头儿又尽忠,文官每守正直,武将每建大功,到今日可也乐升平,好受用。(云)令人报复去,道某家来了也。(祗从报科,云)有四丞相来了也。(押宴官云)道有请。(见科)(押宴官云)老丞相,今奉圣人的命,教俺文武官员今日赴射柳会。左右那里,都摆布下了也未?(祗从云)都摆布了也。(净扮李圭上,诗云)幼年习兵器,都夸咱武艺,也会做院本,也会唱杂剧。要饱一只羊,好酒十瓶醉,听的去厮杀,躲在帐房睡。某普察人氏,姓李名圭,见为右副统军使。我这官不为那武艺上得的,为我唱得好,弹得好,舞的好。今日是蕤宾节令,圣人的命着俺大小官员赴射柳会。到那里我便射不着呵,也有我的赏赐。可早来到也,令人报复去,道我李监军来了也。(祗从报科)(押宴官云)着过来。(李圭见科,云)老大人,小子李圭来了也。(押宴官云)李监军,你来了也。我奉圣人的命,在此押宴。左右那里,将这圣人赐来的锦袍玉带。若射着的,将这锦袍玉带赏与他。先饮酒.射不着的,则饮酒,无赏。(祗从云)理会得。(押宴官云)老丞相,圣人前日分付操练的军马如何?(正末云)大人,数日前分付老夫操练的军马,都有了也。(押宴官云)如今有那几员上将?(正末唱)【那吒令】掩如今要取讨呵,有普察副统,要辨真呵,有得满具中,要做准呵,有完颜内奉:非是咱卖蕴藉,夸强勇,端的结束威风。【鹊踏枝】衲袄子绣搀绒,兔鹘碾玉玲珑。一个个跃马扬鞭,插箭弯弓。他每那祖宗足斑斓的大虫,料想俺将门下无犬迹狐踪。(押宴官云)老丞相先射。(正末云)您官人每那个先射?(李圭云)老丞相勿罪,小官先射。(押宴官云)你若射着,这锦袍玉带便与你。(李圭做射不中科,云)我本射着了,我这马眼叉,走了箭也。(押宴官云)李副统。你不中,靠后,老丞相请射。(正末云)老夫射来,孩儿先领马者。(做射中,众呐喊擂鼓科)(正末唱)。【赏花时】万草千花御苑东,簌翠偎红彩绣巾,满地绿茸茸。更打着军兵簇拥,可兀的似锦胡同。【胜葫芦】不剌刺引马儿先将箭道通,伸猿臂揽银鬃,靶内先知箭有功。忽的呵弓开秋月,扑的呵箭明飞金电,脱的呵马过似飞熊。【幺篇】俺只见一缕垂杨落晓风。(押宴官云)老丞相射中三箭也。将过那锦袍玉带来。送与老丞相。令人将酒来,老水相满饮-杯。(正末唱)人列绣芙蓉,翠袖殷勤捧玉钟。赢的这千花锦段,万金玉带,拚却醉颜红。(押宴官云)老丞相再饮一杯。(正末做醉科)(李圭云)我也吃一杯。(押宴官云)老丞相,今日吃酒已散。圣人的命,教您这管军元帅明日都到香山赏玩,排有筵宴,管待您咱。(正末云)感谢圣恩。大人,老夫酒彀了也。(押宴官云)老丞相再饮几杯。(正末唱)【赚煞】公吏紧相随,虞候忙扶捧,休落后了一行步从。得胜归来喜笑浓,气昂昂志卷长虹。饮千钟满面春风,回首金銮紫雾重。足乞登登催着玉骢,笑吟吟袖窝着丝鞚。(做上马科)(押宴官云)老丞相慢慢的行。(正末唱)我可便醉醺醺扶出御园中。(下)(押宴官云)你众人每都散罢。令人将马来,我回圣人的话去也。(下)(李圭云)大人,俺回去也。(出云)羞杀人!我为副将军,一连三箭无一箭中的,将锦袍玉带都着四丞相赢将去了,怎么气得过。这也容易,他说道明早叫俺这几个管军的元帅都到香山赏玩,安排筵宴管待俺。前人赐与我的一领八宝珠衣,明日穿到香山去。我与四丞相不射箭,和他打双陆,将我这八宝珠衣,赌他那锦袍玉带,他必然输与我也。我若赢了他呵,便是我平生之愿。(诗云)我一生好唱曲,弓马原不熟。明日到香山,只与他赌双陆。(下)。第二折(押宴官引祗从上,云)老夫左丞相是也。昨日在御园中射柳已过,今日在此香山设宴,着老夫仍旧做押宴官。这早晚人每敢待来也。(正末上,云)昨日在御园中射柳,今日在香山设宴,须索走一遭。是好香山也呵。(唱)【中吕】【粉蝶儿】山势崔巍,倚晴岚数层金碧,照皇都一片琉璃。端的个路盘桓,山掩映,堆蓝叠翠。俺这里伫立丹梯,则见那广寒宫在五云乡内。【醉春风】堪写在画图中,又添入诗句里。则我这紫藤兜轿趁着浓阴,直等凉些儿个起、起。受用足万壑清风,半阶凉影,一襟爽气。(云)可早来到也,令人报复去,道某家来也。(祗从报科)(押宴官云)有请。(见科)(押宴官云)老丞相,昨日再饮几杯去也好。(正末云)大人,老夫昨日沉醉,多有失礼也。(唱)【迎仙客】不知几时节离御苑,多早晚出庭闱,不记得是谁人扶下这白玉梯。(押宴宫云)老丞相昨日也不曾饮甚么酒。(正末唱)怎当他酬酢处两三巡,揭席时五六杯。醉的我将宫锦淋漓,莫不我触犯着尊严罪。(押宴官云)老丞相请坐。则有李圭不曾来,着人觑者,若来时报复知道。(李圭上,云)小官李圭,我今日就穿着这八宝珠衣,和四丞相打双陆,那锦袍玉带,必然输与我。可早来到也,接了马者,令人报复去,道有李圭来了也。(祗从报见科)(李圭云)大人,老丞相,昨日恕罪,可不是我射不着,我那马眼生,他躲一躲,把我那箭擦过去了。(押宴官云)你也说不过老丞相、李监军。您众官每听者,我非私来,奉圣人的命,如今八方宁静,四海晏然.五谷丰登,万民乐业,俺文武官僚,同享太平之福。昨日在御园中射柳,今日教您这管军元帅在此香山,一者饮宴,二者教您游赏取乐。随你官人每手谈博戏,盘桓一会,慢慢的次酒。(正末云)比及饮酒呵,我等且博戏一会咱。(李圭云)住、住、住。老丞相,我与你打一会儿双陆。(正末云)你要和我打双陆,好波,我和你打。(李圭云)老丞相,这般打无兴,可赌些利物。(押宴官云)你二位,老夫奉圣人的命,在此押宴,则许你作欢取乐,不许你闹吵争。但有搅扰,着老夫便奏知圣人,决无轻恕。(李圭云)谁敢吵闹?我将这圣人赐与我的八宝珠衣为赌赛。老丞相,你将甚么配的我这八宝珠衣,(正末云)是好一领袍也。(唱)【红绣鞋】金彩凤玲珑翡翠,绣蟠龙璎珞珠玑,他怎生下工夫达着俺那大人机?则俺那仁慈的明圣主,掌-统锦华夷,可则是平安了十万里。(李圭云)老丞相,你将甚么配得我这八宝珠衣的?(正末云)要配的过那八宝珠衣.孩儿,将先王赐与我的那剑来。(卒子做拿剑科)(李圭云)苦也,他怎么拿出那件来?老丞相,这剑有甚好处?(正末云)怎生我这剑不好?(唱)【上小楼】且休说白虹贯日,青龙藏地,这剑比那太阿无光,镆铘无神,巨阙无威。你可你将他小觑的轻微不贵,端的个有吹毛风力。(云)这剑上立了多少大功,你那珠衣怎比的我这剑?(李圭云)你这剑也不值钱、(正末云)你不知,这剑先帝赐与我的。(李圭云)老丞相,虽然如此,我这珠衣是无价之宝哩。(正末唱)【幺篇】你的是无价宝,则我的也不是无名器,是祖宗遗留,兄弟相传,辈辈承袭。(李圭云)老丞相,则怕我如今一回双陆,赢了你这剑可怎了?(正末唱)饶你便会泛迟,快打疾。能那能递,怎赢的俺这三辈儿齐天福。(李圭输科,云)色不顺,不是我输了?(押宴官云)老丞相赢了也。(正末唱)【满道芳】这都是托赖着大人的虎势,赢的他急难措手,打的他马不停蹄,做色数唤点儿皆随意。(李圭云)我可生悔气,这色儿不顺,(正末云)你昨日也说马眼叉哩。(唱)不比你射柳处也推着马眼迷奚。(押宴官云)李监军,你输了这翡翠珠衣也。老丞相你饶他一掷波。(正末唱)我不觑大人而皮,直赢的他与我跟随。(李圭云)你说这大话,赢的我跟随,我和你如今别赌些利物,看那个赢那个输。(正末云)我如今再和你打。饶你一掷。(唱)饶先递。(李圭云)我怎么要你饶?(正末唱)则你那赤瓦不刺强嘴,兀白说兵机。(押宴官云)你两个便再打一会。(李圭云)恰才我翡翠珠衣输与他了,我如今再打一会。若输了的,扶一个黑脸,(正末云)我待不和你打,你输了你忍不的这口气,料着我便输了呵,他便怎敢抹我个黑脸?我再和你打。(李圭云)也罢,我若赢了呵,搽他小黑脸,也出了这场气。咱打来。(正末唱)。【石榴花】紫云堆里月如眉,几点晓星稀,岸滑霜冷玉尘飞。已抛下二掷,似啄木寻食。从来那捻无凝滞,疾局到底便宜。(李圭云)这一盘是我赢了(正末唱)我见他那头盘里打一个无粱意。(李圭云)你这马不得到家,可不输了。(正末云)则我要一个幺六。(做喝科)(李圭云)他喝幺六就是幺六,这骰子是你的骨头做的?(正末唱)口喝着个幺六是赢的。(李圭云)可知叫不出,是你输了。(正未唱)【斗鹌鹑】这本是贱骨无知,怎肯便应声也那做美?不争我连胜连赢。却教你越羞越耻。也是我不合单行强出了底。便输呵怕甚的。虽然是作耍难当,怎敢失了尊卑道理?(云)呀,我输了也。(李圭云)你输了。将墨来搽脸。(末怒做拂双陆科,云)李圭,你是甚么人,敢如此无礼?(李圭云)一言为定,元说道输了的搽墨脸。(押宴官云)你两个休得吵闹,与圣人的命在此。(正末唱)【耍孩儿】这泼徒怎敢将人戏,你托赖着谁人气力,(李圭云)难道我托赖你的气力?(正末唱)睁开你那驴眼可便觑着阿谁?我更歹杀者波是将相的苗裔。大人呵。尚兀自高擎着玉液来酬我,你待浓蘸着霜毫敢抹耻?这厮也个称你那戎职。(李圭云)甚么这厮那笋,只管骂谁?(正末云)我不敢骂你,敢打你。(做打科,唱)我则待一拳两脚,打的他似土如泥。(李圭云)好也,打下我两个门牙来也。(押宴官云)你两个不得无礼。你既是大臣,怎敢不尊上命!(李圭云)大人可怜见,昨日射柳是他赢了锦袍玉带,今日打双陆,又赢了我翡辈珠衣,我恰才赢了他。他就不许我抹黑脸,咱须是赌赛哩。(押宴官云)你都回去。(正末唱)【尾声】我与那左丞相是兄弟,我和你须叔侄。若不为圣人言怕搅了香山会,我不打你这泼无徒,可也放不过你。(下)(押宴官云)不想四丞相将李圭殴打,搅了筵宴。老夫不敢欺隐,须回圣人话去。(诗云)则为李监军素性琉狂,狂香山会搅乱非常。也不是我有心私向,从实的奏与君王。(下)第三折(外扮孤上,诗云)声名德化九天闻,长夜家家不闭门。雨后有人耕绿野,月明无犬吠荒村。小官完颜女真人氏,自幼跟随郎主,多有功勋,今除小官在此济南府为府尹。近闻京师有四丞相,因打李圭,如今贬在济南府歇马。想小官幼年间都是四丞相手里操练成的,不料今日到俺这里。这四丞相每日则在溪边钓鱼饮酒。我知他平日好歌舞,小官今日带着酒肴,携一歌妓,直至溪边与四丞相解闷,走一遭去。(下)(左相上,云)变幻者浮云,无定者流水,君看仕路间,升沉亦如此。自从四丞相打了李圭,圣人见怒,贬去济南府歇马去了。不想圣人思起此人往日功劳,又值草寇作乱,今奉圣人命,着老夫使臣星夜赶到济南府,取四丞相还朝,依旧为官。左右,说与去的使命,小心在意,疾去早来。(下)(正末拿渔竿上,云)自从香山会被李圭所奏,圣人见怒,贬在济南府闲住。老夫每日饮酒看山,好是快活也呵。(唱)【越调】【斗鹌鹑】闲对着绿树青山,消遣我烦心倦目,潜入那水国渔乡,早跳出龙潭虎窟。披着领箬笠蓑衣。堤防他斜风细雨。长则是琴一张,酒-壶,自饮自斟,自歌门舞。【紫花儿序】也不学刘伶荷锸,也不学屈子投江,且做个范蠡归湖,绕一滩红蓼,过两岸青蒲。渔夫,将我这小小船儿棹将过去,惊起那几行鸥鹭。似这等乐以忘忧,胡必少归欤?(云)我暂停短棹,看一派好景致也。(唱)【小桃红】水声山色两模糊,闲看云来去,则我怨结愁肠对谁诉。自踌躇,想这场烦恼都也由咱取。感今怀古,旧荣新辱,都装入酒葫芦。(云)家童,将渔竿来者。(孤引旦儿上,云)此女子乃有名歌妓,小字琼英,谈谐歌舞,无不通晓。今日将着酒肴,直到溪边,与老丞相脱闷,走一遭去。琼英,你到那里,好生追欢作乐,要丞相喜欢。来到这里,左右人远避者。唤着你,你便来,不唤你,你休来。兀的不是老丞相在那里钓鱼。(正末唱)【金蕉叶】撑到这芦花密处,款款将船儿缆住。见垂柳风摇翠缕,荡的这几朵儿荷花似舞。【调笑令】我向这浅处,扭定身躯。呀,慢慢的将钓儿我便垂将下去,银丝界破波文绿,可怎生浮蝣儿不动纤须?(旦儿云)老爷好快活也。(正末做回头科,唱)我这里回头猛然觑艳姝,可知道落雁沉鱼。(孤云)小可闻知老丞相在此,特来与老丞相脱闷。将酒来,琼英,你唱一曲者。(旦儿云)理会的。(做唱科)(正末唱)【秃厮儿】可人意清歌妙舞,酬吾志美酒鲜鱼。则这春风一枝花解语,似出塞美人图,可便妆梳。【圣药王】乐有余,饮未足,樽前无酒无衣沽。倒玉壶,听〔金缕〕,直吃的满身花影情人扶,我可也不让楚三闾。(孤云)想老丞相在京时,那般书画阁兰堂,锦茵绣褥,香车宝马,歌儿舞女,那般受用快活。今日在此闲居,索是忧闷也。(正末唱)【麻郎儿】昨日个深居华屋,今日个流窜荒墟,冷落了歌儿舞女,空闲了宝马香车。【幺篇】知他是断与甚处外府,则落的绕青山十里平湖。驾一叶扁舟睡足,抖擞着绿蓑归去。(孤云)老丞相也则一时间在此闲居,久后圣人还有任用。(正末云)府尹,你不知,老夫为官,不如在此闲居也。(唱)【东原乐】纵得山林趣,惯将礼法疏,顿忘了马上燕南旧来路。如今拣溪山好处居,为甚么懒归去,被一片野云留住。【绵搭絮】也无那采薪的樵子,耕种的农夫,往来的商贾,谈笑的鸿儒,做伴的茶药琴棋笔砚书。秋草人情即惭疏。出落的满地江湖,我可也钓贤不钓愚。【络丝娘】到今日身无所如,想天公也有安排我处。可不道吕望、严陵自千古,这便算的我春风一度。(孤云)老丞相,再饮一杯。(旦儿云)妾与老丞相把一杯咱。(做递酒科)(使命上,云)小官天朝使命。为四丞相贬在济南府歇马,如今草寇作乱,奉圣人的命,着小官直往济南府取他回朝。今日到此处,说他在河边钓鱼,不在家中,一径寻来,兀的不是四丞相?左右,接了马者。四丞相听圣人的命。(孤云)老丞相,天朝使命至也。(正末做跪科)(使命云)圣人的命,将你前项罪尽皆饶免。今因草寇作乱,着你星夜还朝,将你那在先手下操练过的头目每选拣几个,收捕草寇。若收伏了时,依旧着你为右丞相之职。望阙谢恩者。(正末拜谢科)(使命云)老丞相,恭喜贺喜。(正末云)官人每鞍马上驱驰,辛苦了也。(使命云)小官索回圣人话去。老相不必延迟,早早建功,以慰圣意。(正末云)官人稳登前途。(使命云)左右的将马来,则今日便回京师去也。(下)(孤云)小官说是么,今日果来宣取老丞相,复还旧职也。(正末云)我去呵,我则放不过李圭那匹夫。(孤云)老丞相,量那李圭,何足道哉。(正末唱)【拙鲁速】我今日赴京都,见銮舆,也不是我倚仗着功劳,敢喝金吾,其实的瞒不过这近御。我去处便去,那一个闲人敢言语。那无徒甚的是通晓兵书,他怎敢我跟前、我跟前无怕惧。(孤云)老丞相临行,有甚么话分付小官者?(正末唱)【幺篇】我如今上路途,你听我再嘱付。则要你抚恤军卒,爱惜军户,兄弟和睦,伴当宾伏。从今一上,有的文书,申到区区,再也不用支吾,你跟前、你跟前敢做主。(孤云)老丞相若到朝中,必然重用也。(正末云)我去之后,则是辜负了这派好景也。(唱)【收尾】则我这好山好水难将去,待写入丹青画图。白日里对酒赏无休,到晚来挑灯看不足。(下)(孤云)不想天朝使命来,还取的四丞相往京师去了。琼英,(旦儿云)有。(孤云)我与你将酒肴整备,再到十里长亭,与丞相送行,走一遭去。(诗云)香山设宴逞粗豪,久矣闲居更入朝。不知此去成功后,李圭头上可能饶。(下)第四折(老旦扮夫人上,诗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一从夫主去,皓月几回圆。老身完颜女真人氏,夫主是四丞相。因与李圭在香山饮会吵闹,圣人见怒,将俺丞相汗马功劳一旦忘了,贬在济南府闲住。今因草寇作乱,圣人遣使命去济南府取他去了。使命昨日来,说道俺老丞相今日下马。下次小的每,便安排酒食茶饭,伺候丞相回来。(使命领众官上,云)小官天朝使命,奉圣人的命,着我往济南府取四丞相,小官先回来复命圣人,着众官人都到他宅上接待。这早晚四丞相敢待来也。左右,接了马者,报复与老夫人知道,说俺众官人都在门首。(左右报科,云)老夫人,众官人每都在门外。(夫人云)有请。(出见科)(夫人云)众官人每,为何到此?(使命云)老夫人,恭喜贺喜。某等非是私来,奉圣人的命,着众官每都来接待老丞相。(夫人云)众官人每,里面请坐。(使命云)老夫人,俺这里安排酒果,都在门外等待,想四丞相只在早晚来也。(正末引家僮持钓竿上,云)老夫自谪济南歇马,倒也清闲自在。今奉圣人的命,宣我还朝,收捕草寇,暗想俺这为官的好似翻掌也呵。(唱)【双调】【五供养】我觑了这穷客程,旧行装,我可甚么衣锦还乡?(家僮云)这里比那济南不同。(正末唱)我恰离了这云水窟,早来到是非场。你与我弃了长竿,抛了短棹,我又怕惹起风波千丈。我这里凝眸望,元来是文官武职,一刬地济济跄跄。(众官接科,云)老丞相,贺万千之喜。(正未云)众公卿每,间别无恙也。(唱)【乔木查】自别来间阔,幸得俱无恙。这里是土长根生父母邦,怎将咱流窜在济南天一方?这些时怎不凄凉?(众官云)左右,将酒来。老丞相,满饮一杯,一壁厢虎儿赤那都着与我动乐者。(做作乐科)(正末唱)【一锭银】玉管轻吹引凤凰,余韵尚悠扬。他将那〔阿那忽〕腔儿合唱,越感起我悲伤。【相公爱】泪滴千行与万行,那一日不登楼长望。我平也波常,何曾道离故乡,那一日离的我这心儿上?(众官云)老丞相请。(正末云)众官人每请。(正末与夫人见打悲科)(夫人云)相公,今日圣恩取你回朝,为何又烦恼,(正末云)夫人,教我怎生不烦恼?(唱)【醉娘子】刚道不思量,教人越凄惶。我家里撇下一个红妆,守着一间空房,如何教我不思量?【金字经】早是人寂寞,更那堪更漏长?点点声声被他滴断肠,到晓光。到晓光,便道他不断肠,又被这家私上,横枝儿有一万桩。(夫人云)自从老相公去后,俺一家儿每日则是烦恼,望老相公回来。(正末唱)【山石榴】夫人也,我则道你一身亡,全家丧,三百口老小添悲怆。我怕你断送了别头项。(夫人云)老相公,当初一日,是你的不是也。谢圣恩可怜,还取你来家,实是万千之喜。(正末唱)【幺篇】平白地这一场,从天降。想也不想。谁承望,大人也,谁承望又到俺这前厅上。(众官云)老夫人,去取的新衣服与老丞相换了者。(夫人云)下次孩儿每,将那相公旧日穿的衣服来。(杂当云)衣服在此。(夫人云)请老相公换了者。(正末云)夫人,这是几时做的衣服?(夫人云)老相公,是你旧时穿的衣服。(正末云)是呵。(唱)【落梅风】这山字领缘何慢?(夫人云)老相公,兀的带。(正末唱)玉免鹘因甚长?(夫人云)都是你旧时穿的。(正末唱)待道是我旧衣服怎生虚儾?(云)夫人将镜儿来。(夫人云)镜儿在此。(正末云)我试照咱。(唱)我这里对青镜猛然见我两鬓霜。哎,可怎生个似我旧时形象?(夫人云)孩儿每,一壁厢安排茶饭来。(左相上,云)小官是左丞相。奉圣人命,去四丞相宅上加官赐赏,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也。左右,接了马者。四丞相,听圣人的命。(正末同夫人安排香案科)(唱)【雁儿落】你与我拂绰了白象床,整顿了销金帐,高擎着鹦鹉杯,满捧着羊羔酿。【得胜令】准备着翠袖舞《霓裳》,却又早丹诏下茅堂。未见真龙画,先闻宝篆香。托赖着君王,高力士休拦挡,我若不斟量,又只怕李太白贬夜郎。(使命上,云)听圣人的命,因你有功在前,将你的罪尽皆饶免。如今取你回朝,本要差你破除草寇,不想革寇听的你回,都来投降了。圣人大喜,教你依旧统军,复你右丞相之职,赐你黄金千两,香酒百瓶,就在丽春堂大吹大擂,做一个庆喜的筵席。望阙谢恩者。(正末叩谢科)(左相同众官云)老丞相,贺喜。(正末昌)【风流体】我则道官封做、官封做一字王,位不过、位不过头厅相。想着老无知,老无知焉敢当?(左相云)老丞相你受了官职者,何必太谦?(正末唱)哎,怎比的你左承相,左丞相洪福量。【古都白】愿陛下圣寿无疆,顿首诚惶。唬的我手儿脚儿忙也波忙。俺如今托赖着君王,可怜我疏狂,直来到宅上,死生应难忘。【唐兀歹】端的是万万载千秋圣主昌,地久天长。老臣怎敢道不谦让?可是当也波当。(左相云)老丞相,今日众官人都在此,圣人着李圭到丞相跟前负荆请罪,丞相休记前仇。(正末云)老夫怎敢?(左相云)既然如此,教李圭来见老丞相。(李圭负荆上,见科,云)老丞相,是李圭不是,今来负荆请罪。(正末云)呀,元帅请起。(李圭云)老丞相不分付起来,李圭怎敢起。(正末唱)【搅筝琶】他背着些粗荆杖,(众官云)请老丞相责罚他几下。(正末唱)谁敢道先打后商量。(李圭云)都因那一日与老丞相射柳时的冤仇。(正末唱)且休说百步穿杨,我和你九打-盘无梁。从今后你也要安详,我也不夸强。(李圭云)老丞相打我几下倒等我放下心者。(正末唱)休慌,我若是手梢儿在你身上荡,(李圭云)老丞相打几下怕怎么?(正末云)不中。(唱)义只怕惹起风霜。(云)李圭,既然圣人饶了,我和你也不记旧仇。(左相云)好,将酒来,我与你一位把一杯,做一个和合者。(夫人云)老相公稳便,我着那歌儿舞女来伏侍老相公。(正末云)夫人,你执壶,我与众官每把一杯酒。左右,动起细乐者。(唱)【沽美酒】舞蹁跹翠袖长,击鼍鼓奏笙簧。高髻云鬟宫样妆,金钗列数行。欢声动一座丽春堂。【太平令】歌〔金缕〕清音嘹亮,品鸾箫余韵悠扬。大筵会公卿宰相,早先声把烟尘扫荡。从今后四方,八荒,万邦,齐仰贺当今皇上。(左相诗云)在香山作耍难当。圣人怒谪贬他方。念功臣重加宣召,依然的衣锦还乡。题目李监军大闹香山会正名四丞相高宴丽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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