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屠维赤奋若,尽著雍阉茂,凡十年。
春,正月,乙丑,悼考庙灾。
石显迁长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显既失倚,离权,于是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及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显与妻子徙归故郡,忧懑不食,道死。诸所交结以显为官者,皆废罢;少府五鹿充宗左迁玄菟太守,御史中丞伊嘉为雁门都尉。司隶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知显等颛权擅势,大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怀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于是衡渐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乃左迁尊为高陵令。然群下多是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连乞骸骨让位。上辄以诏书慰抚,不许。
立故河间王元弟上郡库令良为河间王。有星孛于营室。
赦天下。
壬子,封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赐舅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夏,四月,黄雾四塞,诏博问公卿大夫,无有所讳。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对,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于是大将军凤惧,上书乞骸骨,辞职。上优诏不许。
御史中丞东海薛宣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殆吏多苛政。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群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诗》云:‘民之失德,乾侯以愆。’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上嘉纳之。
八月,有两月相承,晨见东方。
冬,十二月,作长安南、北郊,罢甘泉、汾阴祠,及紫坛伪饰、女乐、鸾路、骍驹、龙马、石坛之属。
春,正月,罢雍五畤及陈宝祠,皆从匡衡之请也。辛巳,上始郊祀长安南郊。赦奉郊县及中都官耐罪徒;减天下赋钱,算四十。
闰月,以渭城延陵亭部为初陵。
三月,辛丑,上始祠后土于北郊。
丙午,立皇后许氏。后,车骑将军嘉之女也。元帝伤母恭哀后居位日浅而遭霍氏之辜,故选嘉女以配太子。
上自为太子时,以好色闻;及即位,皇太后诏采良家女以备后宫。大将军武库令杜钦说王凤曰:“礼,一娶九女,所以广嗣重祖也。娣侄虽缺不复补,所以养寿塞争也。故后妃有贞淑之行,则胤嗣有贤圣之君;制度有威仪之节,则人君有寿考之福。废而不由,则女德不厌;女德不厌,则寿命不究于高年。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妇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于未衰之年,而不以礼为制,则其原不可救而后徠异态;后徠异态,则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间適之心。是以晋献被纳谗之谤,申生蒙无罪之辜。今圣主富于春秋,未有適嗣,方乡术入学,未亲后妃之议。将军辅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制,详择有行义之家,求淑女之质,毋必有声色技能,为万世大法。夫少戒之在色,《小卞》之作,可为寒心。唯将军常以为忧!”凤白之太后,太后以为故事无有;凤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凤素重钦,故置之莫府,国家政谋常与钦虑之,数称达名士,裨正阙失;当世善政多出于钦者。
夏,大旱。
匈奴呼韩邪单于嬖左伊秩訾兄女二人;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于囊知牙斯。又它阏氏子十馀人。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馀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复株累若鞮单于以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
春,三月,赦天下徒。
秋,关内大雨四十馀日。京师民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君臣皆从凤议。左将军王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上乃止。有顷,长安中稍定;问之,果讹言。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上欲专委任王凤,八月,策免车骑将军许嘉,以特进侯就朝位。
十二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其夜,地震未央宫殿中。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杜钦及太常丞谷永上对,皆以为后宫女宠太盛,嫉妒专上,将害继嗣之咎。
越巂山崩。
丁丑,匡衡坐多取封邑四百顷,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免为庶人。
春,正月,癸卯,陨石于亳四,陨于肥累二。
罢中书宦官。初置尚书员五人。三月,甲申,以左将军乐昌侯王商为丞相。
夏,上悉召前所举直言之士,诣白虎殿对策。是时上委政王凤,议者多归咎焉。谷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曰:“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熏荤、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无吴、楚、燕、梁之势。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三者无毛发之辜,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晻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后宫女史、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杜钦亦仿此意。上皆以其书示后宫,擢永为光禄大夫。
夏,四月,雨雪。
秋,桃、李实。
大雨水十馀日,河决东郡金堤。先是清河都尉冯逡奏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轻脆易伤,顷所以阔无大害者,以屯氏河通两川分流也。今屯氏河塞,灵鸣犊口又益不利,独一川兼受数河之任,虽高增堤防,终不能泄。如有霖雨,旬日不霁,必盈溢。九河故迹,今既灭难明,屯氏河新绝未久,其处易浚;又其口所居高,于以分杀水力,道里便宜,可复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备非常。不豫修治,北决病四、五郡,南决病十馀郡,然后忧之,晚矣!”事下丞相、御史,白遣博士许商行视,以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后三岁,河果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兗、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馀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
冬,十一月,御史大夫尹忠以对方略疏阔,上切责其不忧职,自杀。遣大司农非调调均钱谷河决所灌之郡,谒者二人发河南以东船五百叟,徙民避水居丘陵九万七千馀口。
壬戌,以少府张忠为御史大夫。
南山群盗傰宗等数百人为吏民害。诏发兵千人逐捕,岁馀不能禽。或说大将军凤,以“贼数百人在毂下,讨不能得,难以示四夷;独选贤京兆尹乃可。”于是凤荐故高陵令王尊,征为谏大夫,守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间,盗贼清;后拜为京兆尹。
上即位之初,丞相匡衡复奏:“射声校尉陈汤以吏二千石奉使,颛命蛮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盗所收康居财物,戒官属曰:‘绝域事不覆校。’虽在赦前,不宜处位。”汤坐免。后汤上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按验,实王子也。汤下狱当死。
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讼汤曰:“臣闻楚有子玉得臣,文公为之仄席而坐;赵有廉颇、马服,强秦不敢窥兵井陉;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由是言之,战克之将,国之爪牙,不可不重也。盖君子闻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窃见关内侯陈汤,前斩郅支,威震百蛮,武畅西海,汉元以来,征伐方外之将,未尝有也。今汤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系,历时不决,执宪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为秦将,南拔郢都,北坑赵括,以纤介之过,赐死杜邮;秦民怜之,莫不陨涕。今汤亲秉钺席卷,喋血万里之外,荐功祖庙,告类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义。以言事为罪,无赫赫之恶。《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夫犬马有劳于人,尚加帷盖之报,况国之功臣者哉!窃恐陛下忽于鼙鼓之声,不察《周书》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汤,卒从吏议,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厉死难之臣也!”
书奏,天子出汤,夺爵为士伍。会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所围,驿骑上书,愿发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商、大将军凤及百寮议数日不决。凤言:“陈汤多筹策,习外国事,可问。”上召汤见宣室。汤击郅支时中寒,病两臂不屈申;汤入见,有诏毋拜,示以会宗奏。汤对曰:“臣以为此必无可忧也。”上曰:“何以言之?”汤曰:“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而当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今围会宗者人众不足以胜会宗。唯陛下勿忧!且兵轻行五十里,重行三十里,今会宗欲发城郭、敦煌,历时乃至,所谓报雠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奈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时解?”汤知乌孙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过数日,因对曰:“已解矣!”屈指计其日,曰:“不出五日,当有吉语闻。”居四日,军书到,言已解。大将军凤奏以为从事中郎,莫府事壹决于汤。
春,杜钦荐犍为王延世于王凤,使塞决河。凤以延世为河堤使者。延世以竹落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三十六日,河堤成。三月,诏以延世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
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诏公卿百僚陈过失,无有所讳。大赦天下。光禄大夫刘向对曰:“四月交于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继嗣。”是时许皇后专宠,后宫希得进见,中外皆忧上无继嗣,故杜钦、谷永及向所对皆及之。
上于是减省椒房、掖廷用度,服御、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皇后上疏自陈,以为:“时世异制,长短相补,不出汉制而已,纤微之间未必可同。若竟宁前与黄龙前,岂相放哉!家吏不晓,今壹受诏如此,且使妾摇手不得。设妾欲作某屏风张于某所,曰:‘故事无有。’或不能得,则必绳妾以诏书矣。此诚不可行,唯陛下省察!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当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今吏甫受诏读记,直豫言使后知之,非可复若私府有所取也。其萌牙所以约制妾者,恐失人理。唯陛下深察焉!”上于是采谷永、刘向所言灾异咎验皆在后宫之意以报之,且曰:“吏拘于法,亦安足过!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传不云乎:‘以约失之者鲜’,审皇后欲从其奢与?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孝文皇帝,朕之师也。皇太后,皇后成法也。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皇后其刻心秉德,谦约为右,垂则列妾,使有法焉!”
给事中平陵平当上言:“太上皇,汉之始祖,废其寝庙园,非是。”上亦以无继嗣,遂纳当言。秋,九月,复太上皇寝庙园。
诏曰:“今大辟之刑千有馀条,律令烦多,百有馀万言;奇请,它比,日以益滋。自明习者不知所由,欲以晓喻众庶,不亦难乎!于以罗元元之民,夭绝亡辜,岂不哀哉!其议减死刑及可蠲除约省者,令较然易知,条奏!”时有司不能广宣上意,徒钩摭微细,毛举数事,以塞诏而已。
春,伊邪莫演罢归,自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使者以闻,下公卿议。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今单于屈体称臣,列为北籓,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责直。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对奏,天子从之。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夏,四月,楚国雨雹,大如釜。
徙山阳王康为定陶王。
六月,上悉封诸舅:王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太后母李氏更嫁为河内苟宾妻,生子参;太后欲以田分为比而封之。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参为侍中、水衡都尉。
御史大夫张忠奏京兆尹王尊暴虐倨慢,尊坐免官;吏民多称惜之。湖三老公乘兴等上书讼:“尊治京兆,拨剧整乱,诛暴禁邪,皆前所稀有,名将所不及;虽拜为真,未有殊绝褒赏加于尊身。今御史大夫奏尊‘伤害阴阳,为国家忧,无承用诏书意,‘靖言庸违,象龚滔天。’”源其所以,出御史丞杨辅,素与尊有私怨,外依公事建画为此议,傅致奏文,浸润加诬,臣等窃痛伤。尊修身洁己,砥节首公,刺讥不惮将相,诛恶不避豪强,诛不制之贼,解国家之忧,功著职修,威信不废,诚国家爪牙之吏,折冲之臣。今一旦无辜制于仇人之手,伤于诋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听,独掩怨雠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恶,无所陈冤诉罪。尊以京师废乱,群盗并兴,选贤征用,起家为卿。贼乱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废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间,乍贤乍佞,岂不甚哉!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浸润之谮不行焉,可谓明矣。’愿下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定尊素行!夫人臣而‘伤害阴阳’,死诛之罪也;‘靖言庸违’,放殛之刑也。审如御史章,尊乃当伏观阙之诛,放于无人之域,不得苟免;及任举尊者,当获选举之辜,不可但已。即不如章,饰文深诋以诉无罪,亦宜有诛,以惩谗贼之口,绝诈欺之路。唯明主参详,使白黑分别!”书奏,天子复以尊为徐州刺史。
夜郎王兴、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更举兵相攻。牂柯太守请发兵诛兴等。议者以为道远不可击,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和解。兴等不从命,刻木象汉吏,立道旁,射之。
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蛮夷王侯轻易汉使,不惮国威,恐议者选耎,复守和解;太守察动静有变,乃以闻。如此,则复旷一时,王侯得收猎其众,申固其谋,党助众多,各不胜忿,必相殄灭。自知罪成,狂犯守尉,远臧温暑毒草之地;虽有孙、吴将,贲、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没,智勇亡所施。屯田守之,费不可胜量。宜因其罪恶未成,未疑汉家加诛,阴敕旁郡守尉练士马,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选任职太守往。以秋凉时入,诛其王侯尤不轨者。即以为不毛之地,无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王侯勿复通。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牙,早断绝之。及已成形然后战师,则万姓被害。”大将军凤于是荐金城司马临邛陈立为牂柯太守。立至牂柯,谕告夜郎王兴,兴不从命;立请诛之,未报。乃从吏数十人出行县,至兴国且同亭,召兴。兴将数千人往至亭,从邑君数十人入见立。立数责,因断头。邑君曰:“将军诛无状,为民除害,愿出晓士众!”以兴头示之,皆释兵降。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劳吏士。立还归郡。兴妻父翁指,与子邪务收馀兵,迫胁旁二十二邑反。至冬,立奏募诸夷,与都尉、长史分将攻翁指等。翁指据厄为垒,立使奇兵绝其饟道,纵反间以诱其众。都尉万年曰:“兵久不决,费不可共。”引兵独进。败走,趋立营。立怒,叱戏下令格之。都尉复还战,立救之。时天大旱,立攻绝其水道。蛮夷共斩翁指,持首出降,西夷遂平。
春,正月,楚王嚣来朝。二月,乙亥,诏以嚣素行纯茂,特加显异,封其子勋为广戚侯。
丙戌,犍为地震,山崩,壅江水,水逆流。
秋,八月,乙卯晦,日有食之。
上以中秘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
刘向以王氏权位太盛,而上方向《诗》、《书》古文,向乃因《尚书·洪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傅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河复决平原,流入济南、千乘,所坏败者半建始时。复遣王延世与丞相史杨焉及将作大匠许商、谏大夫乘马延年同作治,六月乃成。复赐延世黄金百斤。治河卒非受平贾者,为著外繇六月。
春,正月,匈奴单于来朝。
赦天下徒。
三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琅邪太守杨肜与王凤连昏,其郡有灾害,丞相王商按问之。凤以为请,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凤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婢通;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凤固争,下其事司隶。太中大夫蜀郡张匡,素佞巧,复上书极言诋毁商。有司奏请召商诣诏狱。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凤固争之。
夏,四月,壬寅,诏收商丞相印绶。商免相三日,发病,欧血薨,谥曰戾侯。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有司奏请除国邑;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
上之为太子也,受《论语》于莲勺张禹,及即位,赐爵关内侯,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禹与王凤并领尚书,内不自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凤;上不许,抚待愈厚。六月,丙戌,以禹为丞相,封安昌侯。
庚戌,楚孝王嚣薨。
初,武帝通西域,罽宾自以绝远,汉兵不能至,独不服,数剽杀汉使。久之,汉使者文忠与容屈王子阴末赴合谋攻杀其王;立阴末赴为罽宾王。后军候赵德使罽宾,与阴末赴相失;阴末赴锁琅当德,杀副已下七十馀人,遣使者上书谢。孝元帝以其绝域,不录,放其使者于县度,绝而不通。及帝即位,复遣使献谢罪。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杜钦说王凤曰:“前罽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后卒畔逆。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罪莫大于执杀使者,所以不报恩,不惧诛者,自知绝远,兵不至也。有求则卑辞,无欲则骄嫚,终不可怀服。凡中国所以为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今县度之厄,非罽宾所能越也;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虽不附,不能危城郭。前亲逆节,恶暴西域,故绝而不通;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馀人,五分夜击刁斗自守,尚时为所侵盗。驴畜负粮,须诸国禀食,得以自赡。国或贫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给,拥强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匄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馀里,乃到县度。畜坠,未半坑谷尽靡碎;人堕,势不得相收视;险阻危害,不可胜言。圣王分九州,制五服,务盛内,不求外;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敝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计也。使者业已受节,可至皮山而还。”于是凤白从钦言。罽宾实利赏赐贾市,其使数年而壹至云。
春,二月,丁未晦,日有食之。
三月,赦天下徒。
时大将军凤用事,上谦让无所颛。左右尝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悦之,欲以为中常侍;召取衣冠,临当拜,左右皆曰:“未晓大将军。”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左右叩头争之,上于是语凤,凤以为不可,乃止。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杜钦见凤专政泰重,戒之曰:“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雎之徒得间其说。”凤不听。
时上无继嗣,体常不平。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赏赐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为纤介;留之京师,不遣归国。上谓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讳。一朝有它,且不复相见,尔长留侍我矣!”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上甚亲重之。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会日食,凤因言:“日食,阴盛之象。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籓在国;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
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凤专权蔽主之过。”上召见章,延问以事。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议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今闻大将军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阴侵阳,臣颛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壹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节随凤委曲;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愍之。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馀及它所不见者。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闻章言,天子感寤,纳之,谓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且唯贤知贤,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奏封事,荐信都王舅琅邪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知谋有馀。以王舅出,以贤复入,明圣主乐进贤也。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先帝名卿,声誉出凤远甚,方倚欲以代凤。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时太后从弟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章言,以语凤。凤闻之,甚忧惧。杜钦令凤称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辞指甚哀。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优诏报凤,强起之;于是凤起视事。
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为“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章竟死狱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冯野王惧不自安,遂病;满三月,赐告,与妻子归杜陵就医药。大将军凤风御史中丞劾奏“野王赐告养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归家,奉诏不敬。”杜钦奏记于凤曰:“二千石病,赐告得归,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传》曰:‘赏疑从予,’所以广恩劝功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阙难知也。今释令与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违‘阙疑从去’之意。即以二千石守千里之地,任兵马之重,不宜去郡,将以制刑为后法者,则野王之罪在未制令前也。刑赏大信,不可不慎。”凤不听,竟免野王官。时众庶多冤王章讥朝廷者,钦欲救其过,复说凤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师不晓,况于远方!恐天下不知章实有罪,而以为坐言事。如是,塞争引之原,损宽明之德。钦愚以为宜因章事举直言极谏,并见郎从官,展尽其意,加于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咸知主上圣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则流言消释,疑惑著明。”凤白行其策焉。
是岁,陈留太守薛宣为左冯翊。宣为郡,所至有声迹。宣子惠为彭城令,宣尝过其县,心知惠不能,不问以吏事。或问宣:“何不教戒惠以吏职?”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春,三月,大赦天下。
御史大夫张忠卒。
夏,四月,丁卯,以侍中、太仆王音为御史大夫。于是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下。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予以相高尚;宾客满门,竞为之声誉。刘向谓陈汤曰:“今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遂上封事极谏曰:“臣闻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术也。夫大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故《书》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硃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管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己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磐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微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枝叶,扶疏上出屋,根C090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皁隶,纵不为身,奈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与舅平昌侯权,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然,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弟,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诚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圣思!”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终不能用其言。
秋,关东大水。
八月,甲申,定陶共王康薨。
是岁,徙信都王兴为中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