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失陷红沙阵
诗曰:
一煞真元万事休,无为无作更无忧。心中白璧人难会,世上黄金我不求。
石畔溪声谈梵语,涧边山色咽寒流。有时七里滩头坐,新月垂江作钓钩。
话说道德真君领燃灯命,作罢歌,提剑而来。真君曰:“王变!你等不谙天时,指望扭转乾坤,逆天行事,只待丧身,噬脐何及。今尔等十阵已破八九,尚不悔悟,犹然恃强狂逞!”王天君听得道德真君如此之语,大怒,仗剑来取。道德真君剑架忙还。来往数合,王变进本阵去了。道德真君闻金钟击响,随后赶进阵中。王变上台,也将葫芦如前一样打将下来,只见红水满地。真君把袖一抖,落下一瓣莲花;道德真君双脚踏在莲花瓣上。任凭红水上下翻腾,道德真君只是不理。王天君又拿一葫芦打下来。真君顶上现出庆云,遮盖上面,无水粘身;下面红水不能粘其步履,如一叶莲舟相似。正是:
一叶莲舟能解厄,方知阐教有高人。
道德真君脚踏莲舟,有一个时辰,王变情知此阵不能成功,方欲抽身逃走;道德真君忙取五火七禽扇一搧。──此扇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火合成此宝;扇有凤凰翅、有青鸾翅、有大鹏翅、有孔雀翅、有白鹤翅、有鸿鹄翅、有枭鸟翅;七禽翎上有符印、有秘诀。后人有诗单道此扇好处,有诗为证:
五火奇珍号七翎,授人初出乘离荧。逢山怪石成灰烬,遇海煎干少露泠。
克木克金为第一,焚梁焚栋暂无停。王变纵有神仙体,遇扇搧时即灭形。
道德真君把七禽扇照王变一搧。王变大叫一声,化一阵红灰,径进封神台去了。道德真君破了“红水阵”。燃灯回芦篷静坐。且说张天君报入中军:“启太师:‘红水阵’又被西岐破了。”闻太师因赵公明有钉头七箭书事,郁郁不乐,纳闷心头,不曾理论军情;又听得破了一阵,更添愁闷。
且说子牙在岐山拜了二十日,七篇书已拜完;明日二十一日,要绝公明,心下甚欢喜。再说赵公明卧于后营,闻太师坐于榻前看守。公明曰:“闻兄,我与你止会今日。明日午时,吾命已休!”太师听罢,泣而言曰:“吾累道兄遭此不测之殃,使我心如刀割!”张天君进营来看赵公明,正是有力无处使,只恨钉头七箭书。把一个大罗神仙只拜得如俗子病夫一般,可怜讲甚么五行遁术,说不起倒海移山,只落得一场虚话!大家相看流泪。且说子牙至二十一日巳牌时分,武吉来报:“陆压老爷来了。”子牙出营迎接,入帐行礼。序坐毕,陆压曰:“恭喜!恭喜!赵公明定绝今日!且又破了‘红水阵’,可谓十分之喜!”子牙深谢陆压:“若非道兄法力无边,焉得公明绝命。”陆压笑吟吟揭开花篮,取出小小一张桑枝弓、三只桃枝箭,递与子牙:“今日午时初刻,用此箭射之。”子牙曰:“领命。”二人在帐中等至午时,不觉阴阳官来报:“午时牌!”子牙净手,拈弓,搭箭。陆压曰:“先中左目。”子牙依命,先中左目。──这西岐山发箭射草人,成汤营里赵公明大叫一声,把左眼闭了。闻太师心如刀割,一把抱住公明,泪流满面,哭声甚惨。──子牙在岐山,二箭射右目,三箭劈心一箭,三箭射了草人。──公明死于成汤营里。有诗为证:
悟道原须灭去尘,尘心不了怎成真。至今空却罗浮洞,封受金龙如意神。
闻太师见公明死于非命,放声大哭;用棺椁盛殓,停于后营。邓、辛、张、陶四将心惊胆战:“周营有这样高人,如何与他对敌!”营内只因死了公明,彼此惊乱,行伍不整。且言子牙同陆压回篷,与众道友相见,俱说:“若不是陆压兄之术,焉能使公明如此命绝!”燃灯甚是称羡。
且说张天君开了“红沙阵”,里面连催钟响,燃灯听见,谓子牙曰:“此‘红沙阵’乃一大恶阵,必须要一福人方保无虞。若无福人去破此阵,必须大损。”子牙曰:“老师用谁为福人?”燃灯曰:“若破‘红沙阵”,须是当今圣主方可。若是别人,凶多吉少。”子牙曰:“当今天子体先王仁德,不善武事,怎破得此阵?”燃灯曰:“事不宜迟,速请武王,吾自有处。”子牙着武吉请武王。少时,武王至篷下。子牙迎迓上篷。武王见众道人下拜。众道人答礼相还。武王曰:“列位老师相招,有何吩咐?”燃灯曰:“方今十阵已破九阵,止得一‘红沙阵’,须得至尊亲破,方保无虞。但不知贤王可肯去否?”武王曰:“列位道长此来,俱为西土祸乱不安,而发此恻隐。今日用孤,安敢不去。”燃灯大喜:“请王解带,宽袍。”武王依其言,摘带,脱袍。燃灯用中指在武王前后胸中用符印一道,完毕,请武王穿袍,又将一符印塞在武王蟠龙冠内。燃灯又命哪咤、雷震子,保武王下篷。只见“红沙阵”内有位道人,戴鱼尾冠,面如冻绿,颔下赤髯,提两口剑,作歌而来。歌曰:
“截教传来悟者稀,玄中大妙有天机:先成炉内黄金粉,后炼无穷白玉霏。
红沙数片人心落,黑雾弥漫胆骨飞。今朝若会龙虎地,便是神仙绝魄归。”
红沙阵主张绍大呼曰:“玉虚门下谁来会吾此阵?”只见风火轮上哪咤提火尖枪而来。又见雷震子保有一人,戴蟠龙冠,身穿黄服。张绍曰:“来者是谁?”哪咤答曰:“此吾之真主武王是也。”武王见张天君狰狞恶状,凶暴猖獗,諕得战惊惊,坐不住马鞍鞽上。张天君纵开梅花鹿,仗剑来取。哪咤登开风火轮,摇枪赴面交还。未及数合,张天君往本阵便走。哪咤、雷震子保定武王径入“红沙阵”中。张天君见三人赶来,忙上台,抓一片红沙往下劈面打来。武王被红沙打中前胸,连人带马撞下坑去。哪咤踏住风火轮就升起空中。张绍又发三片沙打将下来,也把哪咤连轮打下坑内。雷震子见事不好,欲起风雷翅,又被红沙数片打翻下坑。故此“红沙阵”困住了武王三人。且说燃灯同子牙见“红沙阵”内,一股黑气往上冲来,燃灯曰:“武王虽是有厄,然百日可解。”子牙问其详细:“武王怎不见出阵来?”燃灯曰:“武王、雷震子、哪咤三人俱该受困此阵。”子牙慌问:“老师,几时出来?”燃灯曰:“百日方能出得此厄。”子牙听罢,顿足叹曰:“武王乃仁德之君,如何受得百日之苦,那时若有差讹,奈何?”燃灯曰:“不妨。天命有在,周主洪福,自保无事。子牙何必着忙。暂且回篷,自有道理。”子牙进城,报入宫中。太姬、太姙二后忙令众兄弟进相府来问。子牙曰:“当今不妨,只有百日灾难,自保无虞。”子牙出城,复上篷见众道友,闲谈道法。不题。话表张天君进营对闻太师曰:“武王、雷震子、哪咤俱陷‘红沙阵’内。”闻太师口虽庆喜,心中只是不乐。──止为公明混闷而死。──张天君在阵内,每日常把红沙洒在武王身上,如同刀刃一般。多亏前后符印护持其体,──真命福人,焉能得绝。
且不说张绍困住武王,只说申公豹跨虎往三仙岛来报信与云霄娘娘姐妹三人。及至洞门,光景与别处大不相同。怎见得:
烟霞袅袅,松柏森森。烟霞袅袅瑞盈门,松柏森森青绕户。桥踏枯槎木,峰巅绕薜萝,鸟衔红蕊来云壑,鹿践芳丛上石苔。那门前时催花发,风送香浮,临堤绿柳转黄鹂,傍岸夭桃翻粉蝶。虽然别是洞天景,胜似蓬莱阆苑佳。
话说申公豹行至洞中下虎,问:“里面有人否?”少时,一女童出来,认得申公豹,便问:“老师往那里来?”公豹曰:“报你师父,说我来访。”童儿进洞:“启娘娘:申老爷来访。”娘娘道:“请来。”申公豹入内相见,稽首坐下。云霄娘娘问曰:“道兄何来?”公豹道:“特为令兄的事来。”云霄娘娘曰:“吾兄有甚么事敢烦道兄?”申公豹笑曰:“赵道兄被姜尚钉头七箭书射死岐山,你们还不知道?”只见琼霄、碧霄听罢,顿足曰:“不料吾兄死于姜尚之手,实为痛心!”放声大哭。申公豹在旁又曰:“令兄把你金蛟剪借下山,一功未成,反被他人所害。临危对闻太师说:‘我死以后,吾妹必定来取金蛟剪。你多拜上三位妹子:吾悔不听云霄之言,反入罗网之厄。见吾道服,丝绦,如见我亲身一般!’言之痛心,说之酸鼻!可怜千年勤劳修炼一场,岂知死于无赖之手!真是切骨之仇!”云霄娘娘曰:“吾师有言:‘截教门中不许下山;如下山者:“封神榜”上定是有名。’故此天数已定。吾兄不听师言,故此难脱此厄。”琼霄曰:“姐姐,你实是无情!不为吾兄出力,故有此言。我姊妹三人就是‘封神榜’上有名也罢,吾定去看吾兄骸骨,不负同胞。”琼霄、碧霄娘娘怒气冲冲,不由分说,琼霄忙乘鸿鹄,碧霄乘花翎鸟出洞。云霄娘娘暗思:“吾妹妹此去,必定用混元金斗乱拿玉虚门人,反为不美。惹出事来,怎生是好!吾当亲去执掌,还可在我。”娘娘吩咐女童:“好生看守洞府,我去就来。”娘娘跨青鸾,也出洞府;见碧霄、琼霄飘飘跨异鸟而来。云霄娘娘大叫曰:“妹妹慢行!吾也来了!”二位娘娘道:“姐姐,你往那里去?”云霄曰:“我见你们不谙事体,恐怕多事,同你去,见机而作,不可造次。”三人同行,只见后面有人呼曰:“三位娘娘慢行!吾也来了!”云霄回头看时──“原来是菡芝仙妹子。”问道:“你从那里来?”菡芝仙曰:“同你往西岐去。”娘娘大喜。才待前行,又有人来叫曰:“少待!吾来也!”及看时,乃彩云仙子,打稽首曰:“四位姐姐往西岐去;方才遇着申公豹约我同行,正要往闻道兄那里去,恰好过着大家同行。”五位女仙往西岐来,顷刻,驾遁光实时而至。正是:
话说五位仙姑来至营门,命旗门官通报。旗门官报入中军。闻太师出营迎请至帐内,打稽首坐下。云霄曰:“前日吾兄被太师请下罗浮洞来,不料被姜尚射死。我姊妹特来收吾兄骸骨。如今却在那里?烦太师指示。”闻太师悲咽泣诉,泪雨如珠,曰:“道兄赵公明不幸遭萧升、曹宝收了定海珠去。他往道友洞府借了金蛟剪来,就会燃灯;交战时便祭此剪。燃灯逃遁,其坐下一鹿闸为两段。次日有一野人陆压会令兄,又祭此剪。陆压化作长虹而走。然后两下不曾会战。数日来,西岐山姜尚立坛行术,咒诅令兄,被吾算出。彼时令兄有二门人──陈九公、姚少司,令他去抢钉头七箭书,又被哪咤杀死。令兄对吾说:‘悔不听吾妹云霄之言,果有今日之苦。’他将金蛟剪用道服包定,留与三位道友,见服如见公明。”闻太师道罢,放声掩面大哭。五位道姑齐动悲声。太师起身,忙取袍服所包金蛟剪放于案上。三位娘娘展开,睹物伤情,泪不能干。琼霄切齿,碧霄面发通红,动了无明三昧。碧霄曰:“吾兄棺椁在那里。”太师曰:“在后营。”琼霄曰:“吾去看来。”云霄娘娘止曰:“吾兄既死,何必又看?”碧霄曰:“既来了,看看何妨?”二位娘娘就走,云霄只得同行。来到后营,三位娘娘见了棺木,揭开一看,见公明二目血水流津,心窝里流血,不得不怒。琼霄大叫一声,几乎气倒。碧霄含怒曰:“姐姐不必着急,我们拿住他,也射他三箭,报此仇恨!”云霄曰:“不管姜尚事,是野人陆压,弄这样邪术!一则也是吾兄数尽,二则邪术倾生,吾等只拿陆压,也射他三箭,就完此恨。”又见“红沙阵”主张天君进营,与五位仙姑相见。太师设席与众位共饮数杯。次日,五位道姑出营。闻太师掠阵;又命邓、辛、张、陶护卫前后。云霄乘鸾来至篷下,大呼曰:“传与陆压,早来会吾!”左右忙报上篷来:“有五位道姑欲请陆老爷答话。”陆压起身曰:“贫道一往。”提剑在手,迎风大袖飘飘而来。云霄娘娘观,看陆压虽是野人,真有些仙风道骨,怎见得:
双抓髻,云分瑞彩;水合袍,紧束丝绦。仙风道骨气逍遥,腹内无穷玄妙。四海野人陆压,五岳到处名高。学成异术广,懒去赴蟠桃。
云霄对二妹曰:“此人名为闲士,腹内必有胸襟。看他到了面前怎样言语,便知他学识浅深。”陆压徐徐而至,念几句歌词而来:
“白云深处诵‘黄庭’,洞口清风足下生。无为世界清虚境,脱尘缘万事轻。叹无极天地也无名。袍袖展,乾坤大;杖头挑,日月明。只在一粒丹成。”
陆压歌罢,见云霄把个稽首。琼霄曰:“你是散人陆压否?”陆压答曰:“然也。”琼霄曰:“你为何射死吾兄赵公明?”陆压答曰:“三位道友肯容吾一言,吾便当说;不容吾言,任你所为。”云霄曰:“你且道来!”陆压曰:“修道之士,皆从理悟;岂仗逆行。故正者成仙,邪者堕落。吾自从天皇悟道,见过了多少逆顺。历代以来,从善归宗,自成正果。岂意赵公明不守顺,专行逆,助灭纲败纪之君,杀戮无辜百姓,天怒民怨。且仗自己道术,不顾别人修持。此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便是逆天。从古来逆天者亡,吾今即是天差杀此逆士,又何怨于我!吾劝道友,此地居不久,此处乃兵山火海,怎立其身?若久居之,恐失长生之路。吾不知忌讳,冒昧上陈。”云霄沉吟,良久不语。琼霄大喝曰:“好孽障!焉敢将此虚谬之言,簧惑众听!射死吾兄,反将利口强辩!料你毫末之道,有何能处。”琼霄娘娘怒冲霄汉,仗剑来取。陆压剑架忙迎。未及数合,碧霄将混元金斗望空祭起。陆压怎逃此斗之厄!有诗为证:
此斗开天长出来,内藏天地按三才。碧游宫里亲传授,阐教门人尽受灾。
碧霄娘娘把混元金斗祭于空中,陆压看见,却待逃走;其如此宝利害,只听得一声响,将陆压拿去,望成汤老营一摔。陆压总有玄妙之功,也摔得昏昏默默。碧霄娘娘亲自动手,绑缚起来;把陆压泥丸宫用符印镇住,缚在旛杆上;与闻太师曰:“他会射吾兄,今番我也射他!”传长箭手,令五百名军来射。箭发如雨,那箭射在陆压身上;一会儿,那箭连箭杆与箭头都成灰末。众军卒大惊。闻太师观之,无不骇异。云霄娘娘看见如此,碧霄曰:“这妖道将何异术来惑我等!”忙祭金蛟剪。陆压看见,叫声:“吾去也!”化道长虹,径自走了;来到篷下,见众位道友。燃灯问曰:“混元金斗把道友拿去,如何得返?”陆压曰:“他将箭来射我,欲与其兄报仇。他不知我根脚;那箭射在我身上,箭咫使成为灰末。复放金蛟剪时,吾自来矣。”燃灯曰:“公道术精奇,真个可羡!”陆压曰:“贫道今日暂别,不日再会。”不表。
且说次日,云霄共五位道姑齐出来会子牙。子牙随带领诸门人,乘了四不相,众弟子分左右。子牙定睛看云霄跨青鸾而至。怎见得:
云髻双蟠道德清,红袍白鹤顶朱缨,丝绦束定乾坤结,足下麻鞋瑞彩生。
劈地开天成道行,三仙岛内炼真形。六气三尸俱抛尽,咫尺青鸾离玉京。
话说子牙乘骑向前,打稽首曰:“五位道友请了!”云霄曰:“姜子牙,吾居三仙岛,是清闲之士,不管人间是非;只因你将吾兄赵公明用钉头七箭书射死。他有何罪,你下此绝情,实为可恶!你虽是陆压所使,但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我等不得不问罪与你。况你乃毫末道行,何足为论。就是燃灯道人知吾姊妹三人,他也不敢欺忤我。”子牙曰:“道友此言差矣!非是我等寻事作非,乃是令兄自取惹事。此是天数如此,终不可逃。既逢绝地,怎免灾殃!令兄师命不遵,要往西岐,是自取死。”琼霄大怒曰:“既杀吾亲兄,还借言天数,吾与你杀兄之仇,如何以巧言遮饰!不要走,吃吾一剑!”把鸿鹄鸟催开双翅,将宝剑飞来直取。子牙手中剑急架相还。只见黄天化纵玉麒麟,使两柄银锤冲杀过来。杨戬走马摇枪,飞来截杀。这壁厢碧霄怒发如雷:“气杀我也!”把花翎鸟二翅飞腾。云霄把青鸾飞开,也来助战。彩云仙子把葫芦中戳目珠抓在手中,要打黄天化下麒麟。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