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孩子的诗词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肴乱,高皇帝与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狶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不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 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于,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传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于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札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 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 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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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老旦、卜儿上,云)老身郑州人氏。自身姓刘,嫁得夫主姓张,早年亡逝已过。只生下一儿一女,孩儿唤作张林,也曾教他读书写字;女儿唤作海棠,不要说他姿色尽有,聪明智慧,学得琴棋书画、吹弹歌舞,无不通晓。俺家祖传七辈是科第人家,不幸轮到老身,家业凋零,无人养济。老身出于无奈,只得着女儿卖俏求食。此处有一财主,乃是马员外。他在俺家行走,也好几时了。他有心看上俺女孩儿,常常要娶他做妾,俺女孩儿倒也肯嫁他。只是俺这衣食饭碗如何便割舍得!且待女孩儿到来,慢慢的与他从长计议,有何不可。(冲末扮张林上,云)自家张林的便是。母亲,俺祖父以来,都是科第出身,已经七辈,可着小贱人做这等辱门败户的勾当,教我在人前怎生出入也!(卜儿云)你说这般闲话做甚么?既然怕妹子辱没了你呵,你自寻趁钱来养活老身,可不好那!(正旦扮海棠上,见科,云)哥哥,你要做好男子,你则养活母亲者。(张林云)泼贱人,你做这等事,你不怕人笑,须怕人笑我,我打不得你个泼贱人那!(做打正旦科)(卜儿云)你不要打他,你打我波!(张林云)母亲,不要家烦宅乱,枉惹的人耻笑。我则今日辞了母亲,往汴京寻我舅舅,自做个营运去。常言道"男儿当自强",我男子汉七尺长的身子,出门去便饿死了不成?兀那小贱人,我去之后,你好生看觑母亲,若有些好歹,我不道的轻轻饶了你哩!(诗云)匆匆发忿出家门,别寻生理度寒温。男儿有躯长七尺,不信天教一世贫。(下)(正旦云)母亲,似这等唱叫,几时是了?不如将女孩儿嫁与马员外去罢。(卜儿云)儿也说的是。只等马员外来时,我就许下这亲事,则便了也。(副末扮马员外上,云)小生姓马名均卿,祖居郑州人氏,幼习儒业,颇通经史,因家中有几贯资财,人皆以员外呼之。则是我平昔间酷爱风流,耽情花柳。此处有个上厅行首张海棠,与小生作伴年久,两意相投。我要娶她,这不消说了;他也常常许道要嫁我,被他母亲百般板障,只是不肯通口。我想他也无过要多索些财礼意思。闻得海棠近日,与他哥哥张林,唱叫了一场,那张林离了家门,到汴京寻他舅子去了,料得一时间也未必就回。今日恰好是一个吉日良辰,我不免备些财礼求亲去。若是有缘分,得成全这一桩好事,岂不美哉!呀,姐姐正在门首,这也是个彩头。待我见去。(做见正旦、行礼科)(正旦云)员外,你来了也。我再四与母亲说,不如趁我哥哥不在家,许了这门亲事。磨了半截舌头,母亲像有许的意思了。我和你见母亲去。(马员外云)奶奶既有此意,也是我修的缘到了。(做入见科)(卜儿)员外,我今日为孩儿张林不孝顺,与老身合气,你讨些砂仁来送我,做碗汤吃。(马员外云)奶奶,自家孩儿,有甚么气。我如今特备白金百两,专求令爱的亲事。过门之后,但是你家缺柴少米,都是我来支持,定不教你愁没钱使。今日是人大好日辰,奶奶,你接了财礼,许了这亲事罢。(卜儿云)左右我的女儿在家,也受不得这许多气,便等他嫁了人去,倒也静办。员外,只是你家里有个大浑家哩,我女孩儿过门来,倘或受他欺负,又不如在家的好,也要与员外说个明白。一发讲到了,才好许你这亲事。(马员外云)奶奶放心,莫说我马均卿不是那等人,便是我大浑家,也不是那等人。令爱到家时,与我大浑家只是姐妹称呼,并不分甚大小;若是令爱养得一男半子,我的家缘家计,都是他掌把哩。奶奶,再不要你忧虑别的。(卜儿云)员外,只要说定了,我受了你的财礼,我家女儿,便是你马家媳妇,只今日便过门去。孩儿也,不是我做娘的割舍得你,你可也做人家媳妇去,再不要当行首了也!(正旦云)员外,你那大浑家处,凡百事你须与我做主咱。(唱)【仙吕】【赏花时】凭着我皓首苍颜老母亲,待着我尽世今生不嫁人。(云)员外,我可也不爱你别的。(马员外云)姐姐,你爱我些甚的来?(正旦唱)我只爱你性儿软意儿真,我今日寻的个前程定准。(带云)我着那一班姊妹道,张海棠嫁了马员外,可也不枉了。(唱)从此后不教人笑我做辱家门。(同马员外下)(卜儿云)今日将俺女孩儿,嫁马员外去了也。受着他这一百两财礼,也够老身下半世快活受用哩。如今别无甚事,寻俺旧时姑姊妹们,到茶房中吃茶去来。(下)第一折(搽旦上,诗云)我这嘴脸实是欠,人人赞我能娇艳。只用一盆净水洗下来,倒也开的胭脂花粉店。妾身是马员外的大浑家。俺员外娶得一个妇人,叫做甚么张海棠,他跟前添了个小厮儿,长成五岁了也。我瞒着员外,这里有个赵令史,他是风流人物,又生得驴子般一头大行货,我与他有些不伶俐的勾当。我一心只要所算了我这员外,好与赵令史久远做夫妻。今日员外不在家,我早使人唤他去了,这早晚敢待来也。(净扮赵令史上,诗云)我做令史只图醉,又要他人老婆睡。毕竟心中爱者谁,则除脸上花花做一对。自家姓赵,在这郑州衙门,做个令史。州里人见我有些才干,送我两个表德:一个叫做赵皮鞋,一个叫做赵哈达。这里有个妇人,他是马均卿员外的大娘子。那一日马员外请我吃酒。偶然看见他大娘子,这嘴脸可可是天生一对,地产一双,都这等花花儿的,甚是有趣,害得我眠里梦里。只是想慕着他。岂知他也看上了我,背后瞒着员外,与我做些不怜俐勾当。今日他使人呼我,不知有甚事?须索去走一遭。来到此间,径自过去。大嫂,你唤我有何计议?(搽旦云)我唤你来,不为别事。想俺两个偷偷摸摸的,到底不是个了期。我一心要合服毒药,谋杀了马员外,俺两个做永远夫妻,可不好么?(赵令史云)你那里是我搭识的表子?只当是我的娘!难道你有此心,我倒没此意?这毒药我已备下多时也!(做取药付搽旦科,云)兀的不是毒药。我交付了与你,我自到衙门中办事去也。(下)(搽旦云)赵令史去了也。我且把这毒药,藏在一处,只等觑个空便,才好下手。呀!我争些儿忘了,今日却是孩儿的生日。教人请员外来,和他到各寺院烧香,佛面上贴金,走一遭去来。(下)(正旦上,云)妾身张海棠。自从嫁了马员外,可是五年光景,俺母亲也亡化了,连哥哥也不知那里,至今没个消耗。我跟前所生孩儿,叫做寿郎。自生下这孩儿来,就在那褥草之上,则在姐姐跟前抬举,如今长成五岁了也。今日是我孩儿的生日,员外和姐姐领着孩儿,到那各寺院烧香,佛面上贴金去了。下次小的每安排下茶饭,等员外姐姐来家食用。张海棠也,自从嫁了员外,好耳根清净也呵!(唱)【仙吕】【点绛唇】月户云窗,绣帏罗帐。谁承望,我如今弃贱从良,拜辞了这鸣珂巷。【混江龙】毕罢了浅斟低唱,撇下了数行莺燕占排场。不是我攀高接贵,由他每说短论长。再不去卖笑追欢风月馆,再不去迎新送旧翠红乡。我可也再不怕官司勾唤,再不要门户承当,再不放宾朋出入,再不见邻里推抢,再不愁家私营运,再不管世事商量。每日价喜孜孜一双情意两相投,直睡到暖溶溶三竿日影在纱窗上。伴着个有疼热的夫主,更送着个会板障的亲娘。(云)怎么这早晚,员外姐姐还不回来?我出门前看波。(张林上,诗云)腹中晓尽世间事,命里不如天下人。我张林自从和妹子唱叫了一场,出门去寻俺舅子,谁想他跟着一个什么经略相公种师道,到延安守去了。一来投不着主儿,二来又染了一场冻天行的病证,不要说盘缠使尽,连身上的衣服也典卖尽了。走回家来,母亲也亡化了,居房也没了,教我怎么好?闻得妹子嫁了马员外,那员外是好家计,他肯看顾亲眷,要抬举我舅子,有何难处!我如今一径的去投托他,问他借些盘缠使用。可早来到马员外门首了。可可的我妹子正在门前,待我去相见咱。妹子祗揖!(正旦见,云)我道是谁,原来是哥哥。我看你容颜肥胖,倒宜出外。(张林云)妹子,你可早头一句话儿也!(正旦云)哥哥,你敢替母亲做七来?起坟来?还是吊孝来?(张林云)妹子,你不见我吃的,则看我穿的,自家的嘴也养不过,有甚么东西与母亲做七起坟那!(正旦云)哥哥,俺母亲亡化,一应送终的衣衾棺椁之费,那些儿不亏了马员外来!(张林云)妹子,这虽是马员外把我母亲发送,还是多亏了你,我知道了也。(正旦唱)【油葫芦】自丧了亲爷撇下个娘,偏你敢不姓张,怎教咱辱门败户的妹子去支当!(张林云)妹子,不必敲打我了,我也知道,多多的亏了你也!(正旦唱)到今日你便安排着这句甜话儿来寻访。(张林云)妹子,我今日特来投托,你怎做下这一个冷脸儿那!(正旦唱)也不是俺便做下的这一个冷脸儿难亲傍,想当日你怒烘烘的挺一身,急煎煎的走四方。(张林云)妹子,这旧话也休提了。(正旦唱)我则道你怎生发迹身荣旺,怎还穿着这蓝蓝缕缕的这样旧衣裳?(张林云)妹子,我和你是一父母生的兄妹,你哥哥便有甚的不是,你也将就些儿,不要记怨了。(正旦唱)【天下乐】哥哥也,你便有甚脸今朝到我行,听说罢这衷也波肠!(张林云)妹子也,我也是出于无奈,特特投奔你来。没奈何,不论多少,赍发些盘缠使用,等我好去。(正旦唱)口声声道是无奈何,哥哥也,你既无钱呵怎生走汴梁?(张林云)妹子,你也不必多说了,你不赍发我,教那个赍发我?(正旦唱)你今日投奔我个小妹子,只要我赍发你个大兄长,(带云)你不道来,(唱)可不道是男儿当自强!(张林云)妹子,你不曾忘了一句儿也。打落的我勾了,你则是赍发我去者。(正旦云)哥哥不知,俺这衣服头面,都是马员外与姐姐的,我怎做的主好与人,除这些有甚的盘缠好赍发的你?哥哥,你则回去了罢,休来这门首也。(做不礼、入门科)(张林云)妹子,你好狠也。你是我同胞亲妹子,我特投奔着你,一文盘缠也不与我,倒花白了我这许多。我如今也不回去,只在这门首等着,待他马员外来,或者有些面情,也不见得。(搽旦上,云)我是马员外的大浑家,领着孩儿烧香,我先回来了。呀!怎么我家解典库门首,立着个教化头?你在此有甚么勾当?(张林云)姐姐休骂,小人是张海棠的哥哥,来寻我妹子的。(搽旦云)原来你是张海棠的哥哥,这等是舅舅了。你可认的我么?(张林云)小人不认的那壁姐姐。(搽旦云)则我便是马员外的大浑家。(张林云)我小人眼拙不认得,大娘子是必休怪。(做揖科)(搽旦云)舅舅,你要寻你妹子怎么?(张林云)说也惶恐。因为贫难,无以度日,要寻我妹子,讨些盘缠使用。(搽旦云)他与你多少?(张林云)他道家私里外,都是大娘子掌把着哩,自做不得主,一些没有。(搽旦云)舅舅不知,自从你妹子到我家来,添了一个孩儿,如今也五岁了,这是你的外甥。现今我家大小家私,都着他掌把,我是没儿子的!(做敲胸科,云)一些也没分了!你是张海棠的哥哥,便是我亲哥哥一般。我如今过去,问他讨些盘缠与你。若有呵,你也休欢喜;若无呵,你也休烦恼,只看你的造化。你且在门首待者。(张林云)小人知道。好一个贤慧的妇人也!(正旦见搽旦科,云)姐姐,你先回来了!劳动着姐姐哩。(搽旦云)海棠,门首立着的是甚么人?(正旦云)是海棠的哥哥。(搽旦云)哦,原来是你的哥哥。他来这里做甚么?(正旦云)他问妹子讨些盘缠使用。(搽旦云)你便与他些不得?(正旦云)我这衣服头面,都是员外和姐姐与我的,教我可甚么与他?(搽旦云)这衣服头面与了你,就是你的了,便与你哥哥也何妨!(正旦云)姐姐,敢不中么。倘员外查起我这衣服头面,教我说甚的那!(搽旦云)员外查时,我替你说,还再做些与你。快解下来,送与你哥哥去罢。(正旦做解下科,云)既是姐姐许了,我便脱了这衣服,除下这头面,与我哥哥去。(搽旦云)怕我拿了你的?将来,待我送他去。(做取砌末出见科,云)舅舅,则为你这盘缠,连我也替你恼起来。那知道你家妹子,这般个狠人,放着许多衣服头面,一些儿不肯与你,只当剔他身上的肉一般。这几领衣服,几件头面,是我爹娘陪嫁我的,送与舅舅,权做些儿盘缠使用。舅舅,你则休嫌轻道少者。(张林收科,云)多谢大娘子。小人结草衔环,此恩必当重报!(做谢科,搽旦回礼,云)舅舅,员外不在家,不好留的你茶饭,休怪也。(下)(张林云)我则道这衣服头面,是我妹子的,那知是他大娘子的。你是我一父母所生的亲妹子,我讨些盘缠使用,并无一文,倒花白我一场;这大娘子,我与他是各白世人,赍发我衣服头面。我想他家中大妻小妇必有争差,少不得要告状打官司的。我如今将这头面,兑换些银两,买小窝儿,做开封府公人去。妹子,你常拣吉地上行,吉地上坐,休要咱两个轴头儿厮抹着。若告到宫中,撞见我时,我一杖子起你一层皮哩!(下)(搽旦见正旦科,云)海棠,你这衣服头面,与你哥哥去了也。(正旦谢,云)索是生受姐姐来,只怕员外回时,若问起呵,望姐姐与我方便一声。(搽旦云)不妨事,放着我哩。(正旦下)(搽旦云)海棠也,你哥哥将那衣服头面去,怕不欢喜;只是员外问起时,我倒替你愁哩。(马员外引俫儿上,云)我马均卿,自从娶了张海棠,添了这个孩儿,叫做寿郎,可早五岁也。今日是寿郎的生日,到各寺院烧香去。见子孙娘娘庙,有倾颓去处,舍些钱钞,与他修理,因此又耽搁了一会。可早来到门首也。(搽旦同正旦迎科)(正旦云)员外回来了,索是辛苦也。我去取茶来者。(下)(马员外云)大嫂,那海棠的衣服头面,怎生都不见了那?(搽旦云)员外不问,我也不好说。你因为他生了孩儿,十分的宠用着他。谁想他在你背后,养着奸夫,常常做这不伶俐的勾当。今日我和员外烧香去了,他把这衣服头面,都与奸夫拿去,正要另寻甚么衣服头面,胡乱遮掩,被我先回去撞破了。是我不许他再穿衣服,重戴头面,只等员外回来,自家整理。这须不是我妒他,是他自做出来的!(马员外云)原来海棠将衣服头面与奸夫去了。可知道来,他是风尘中人。有这等事,兀的不气杀我也!(做唤正旦打科,云)我打你这不良的贱人。(搽旦撺调科,云)员外打得好,似这等辱门败户的贱人,要他何用?则该打死他罢。(正旦云)我这衣服头面,本不肯与俺哥哥将去,都是他再三撺掇我来,谁想到员外跟前,又说我与了奸夫,着我有口难分。这都是张海棠自家不是了也。(唱)【那吒令】我当初自伤,别无甚忖量;别无甚忖量,将他来不防,将他来不防;可送咱这场。俺越打得手脚儿慌,他越逞着言词儿谤,端的个狠毒世上无双。(马员外气科,云)你是生儿子的,做这等没廉没耻的事,兀的不气杀我也!(搽旦云)员外,你气怎的?只是打杀他便了帐也。(正旦唱)【鹊踏枝】普天下有的婆娘,谁不待要占些独强?几曾见这狗行狼心,搅肚蛆肠?(带云)你养着奸夫,倒着我有这屈事也。(唱)倒屈陷我腌臜勾当,(带云)也怪不得他赃埋我来。(唱)也只是我不合自小为娼!(搽旦云)可知道你这贱人,旧性复发,把衣服头面,与了奸夫去,瞒着夫主,做这等勾当哩。(正旦唱)【寄生草】便是那狠毒的桑新妇,也不似你这个七世的娘,倒说我实心儿主意瞒家长。(搽旦云)谁着你背地里养着奸夫,还强嘴那!(正旦唱)他道我共奸大背地常来往,他道我会支吾对面舌头强。不争将滥名儿揣在我跟前,姐姐也,便是将个屎盆儿套在他头上。(马员外做不快科,云)则被这小贱人直气杀我也!大嫂,怎生这一会儿,我身子甚是不快?你可煎一碗热汤儿我吃。(搽旦云)这都是海棠这小贱人,气出员外病来。海棠,你快些去,热热的煎碗汤来,与员外吃。(正旦云)理会的。(唱)【后庭花】恰才我脊梁上挨了棍棒,又索去厨房中煎碗热汤,一任他男子汉多心硬,大刚来则是俺这婆娘每不气长。(做下、捧汤上科,云)姐姐,兀的不是汤。(搽旦云)拿汤来,我试尝咱。(做尝科,云)还少些盐酱,快去取来。(正旦应,下)(搽旦云)前日这一服毒药,待我取来,倾在这汤儿里。(做倾药科,云)海棠,快来。(正旦上,唱)怎这般忒慌张,连催盐酱?(云)姐姐,兀的不是盐酱。(搽旦做调汤科,云)海棠,你将去。(正旦云)姐姐,你将去波,怕员外见了我越气也。(搽旦云)你不去,员外又道你恼着他哩。(下)(正旦云)理会得。员外,你吃口汤儿波。(员外做接吃科)(正旦唱)则见他闷沉沉等半晌,苦恹恹口内尝。(员外做死科)(正旦惊,云)员外,你放精细者!(唱)为甚的黄甘甘改了面上,白邓邓丢了眼光?【青哥儿】呀!唬得我胆飞魂丧,不由不两泪千行。眼见的四体难收一命亡,撇下多少房廊,几处田庄,两个婆娘,五岁儿郎。从今后无挨无靠,母子每守孤孀,孩儿也,你将个谁依仗?(正旦哭,云)姐姐,员外死了也。(搽旦哭上,云)我那员外也,忍下的就撇了我去也!海棠,你这小贱人,适才员外是个好好的人,怎生吃你这一口汤,便会死了?这不是你药死的,是那个弄死的?(正旦云)姐姐,这汤你也尝过来,偏是你不药死,则药死员外?(做哭科,云)天那,兀的不苦痛杀我也!(搽旦云)下次小的每,那里与我高原选地,破木造棺,把员外埋殡了者。(做家僮上、抬员外下科,搽旦云)海棠,你这小贱人,则等送了员外出去,我慢慢的摆布你,看你好在我家里过得那!(正旦哭云)姐姐,员外无了,这家私大小,我都不要,单则容我领了孩儿去罢。(搽旦云)孩儿是那个养的?(正旦云)是我养的。(搽旦云)你养的,怎不自家乳哺了?一向在我身边,煨干避湿,咽苦吐甜,费了多少辛勤,在手掌儿上抬举长大的,你就来认我养的孩儿,这等好容易!你养了奸夫,合毒药谋杀了员外,更待干罢!你要官休,还是要私休?(正旦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搽旦云)你要私休,将一应家财房廊屋舍带孩儿都与了我,只把这个光身子走出门去;你要官休呵,你药死亲夫,好小的罪名儿!我和你见官去。(正旦云)我原不曾药死亲夫,怕做甚么!情愿和你见官。(搽旦云)明有官防,你不怕告官,我就拿你去。(正旦云)我不怕,告宫去,告官去。(唱)【赚煞】且休问你真实,休问咱虚谎,现放着剃胎头收生的老娘,则问他谁是亲娘,谁是继养?(搽旦云)我是孩儿的亲亲的亲娘,这孩儿是我的的亲亲的亲儿,是娘的心肝,娘的肚子,娘的脚后跟,那一个不知道的!(正旦唱)怎瞒得过看生见长的街坊。(搽旦云)你合毒药,谋死员外,也是我脏埋你的?(正旦云)这毒药呵,(唱)你平日里预收藏,暗暗的倾下羹汤。(搽旦云)明明是你下这毒药在汤儿里,怎赖得我?怕你不去偿命!(正旦唱)这的是谁药死亲夫呵要将性命偿。你畅好是不良,送的人来冤枉。则普天厂大浑家那里有你这片歹心肠!(下)(搽旦云)如何?中了俺的计也。眼见得这家私大小带孩儿,都是我的。(做沉吟科,云)嗨,事要三思,免劳后悔。你也合寻思波,这孩儿本等不是我养的,他要问那剃胎头收生的老娘,和那看生见长的一起街坊邻舍做证见。若到官呵,他每不向我,可不干着这一番。我想来,人的黑眼珠子,见这白银子没个不要的,则除预先安顿下他,见人头,与他一个银子,就都向着我了。则是衙门官吏,也要安置停当。怎得赵令史到来,和他商量告状的事,可也好那!(赵令史上,云)才说姓赵,姓赵便到。我赵令史,数日不曾去望马大娘子,心里痒痒的,好生想他,只是丢不下。如今到他门首,他家没主了,怕做甚的?径自入去。(见搽旦科,云)大娘子,只被你想杀我也!(搽旦云)赵令史,你不知道马员外被我药死了也?如今和海棠两个打官司,要争这家缘家计,连这小厮。你可去衙门打点,把官司上下,布置停当,趁你手里完成这桩事。我好和你做长远夫妻也。(赵令史云)这个容易。只是那小厮,原不是你养的,你要他怎的?不如与他去的干净。(搽旦云)你也枉做令史,这样不知事的。我若把这小厮与了海棠。到底马家子孙,要来争这马家的家计,我一分也动他不得了。他无过是指着收生老娘,和街坊邻里做证见,我已都用银子买转了。这衙门以外的事,不要你费心,你只替我打点衙门里头的事便了。(赵令史云)大娘子说的是。这等你早些来告状,我自到衙门打点去也。(下)(搽旦云)赵令史去了。则今日我封锁了房门,结扭了海棠告状去走一遭。(词云)常言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说道人见老虎谁敢汤,虎不伤人吃个屁!(下)第二折(净扮孤引祗从上,云)小官郑州太守苏顺愤是也。(诗云)虽则居官,律令不晓。但要白银,官事便了。可恶这郑州百姓,欺侮我罢软,与我起个绰号,都叫我做模棱手,因此我这苏模棱的名,传播远近。我想近来官府尽有精明的作威作福,却也坏了多少人家;似我这苏模棱,暗暗的不知保全了无数世人,怎么晓得?今日坐起早衙,左右,与我抬放告牌出去。(祗从云)理会的。(搽旦扯正旦、俫儿上,云)我和你见官去来。冤屈也!(正旦云)你且放手者。(唱)【商调】【集贤宾】火匝匝把衣服紧攥着,(搽旦云)你药死亲夫,该死罪的,我放了你,倒等你逃走去了?(正旦唱)你道我该死罪怎生逃?(带云)张海棠也,(唱)我则道嫁良人十成九稳,今日个越不见末尾三梢。则我这负屈的有口难言,赤紧的原告人见肚生苗,这一场没揣的罪名除非天地表!(搽旦云)可知道你药死了亲夫,自有个天理神明鉴察。(正旦唱)我将这虚空中神灵来祷告,便做道男儿无显迹,可难道天理不昭昭?(搽旦云)小贱人,这里是郑州府门首了。你若经官发落,这绷扒吊拷,要桩桩儿挨过,不如认了私休,也还好收拾哩。(正旦云)便打杀我也说不得。我情愿和你见官去。(唱)【逍遥乐】你道是经官发落,怎的支吾这场棒拷。我则道人命事须要个归着,怎肯把药死亲夫罪屈招,平白地落人圈套!拚守着七贞九烈,怕甚么六问三推,一任地万打千敲。(搽旦叫,云)冤屈也!(孤云)甚么人在衙门首叫冤屈?左右,与我拿过来。(祗从拿进科,云)当面。(搽旦、正旦、俫儿跪见科)(孤云)那个是原告?(搽旦云)小妇人是原告。(孤云)这等,原告跪在这壁,被告跪在那壁去。(各跪开科)(孤云)唤原告上来,你说你那词因,等我与你做主。(搽旦云)小妇人是马均卿员外的大浑家。(孤做惊起科,云)这等,夫人请起。(祗从云)他是告状的。相公怎么请他起来?(孤云)他说是马员外的大夫人。(祗从云)不是什么员外,俺们这里有几贯钱的人,都称他做员外,无过是个土财主,没品职的。(孤云)这等着他跪了。你说词因上来。(搽旦云)这个叫做张海棠,是员外娶的个不中人。(祗从喝科,云)口退!敢是个中人?(搽旦云)正是个中人,他背地里养着奸夫,同谋设计,合毒药药杀了丈夫,强夺我所生的孩儿,又混赖我家私。告大人,与小妇人做主咱。(孤云)这妇人会说话,想是个久惯打官司的,口里必力不刺说上许多,我一些也不懂的。快去请外郎出来。(祗从云)外郎有请。(赵令史上,云)我赵令史,正在司房里趱造文书,相公呼唤我,必是有告状的,又断不下来,请我去帮他哩。(做见科,云)相公,你整理甚么事不下来?(孤云)令史,有一起告状的在这里。(赵令史云)待我问他。兀那夫人,告甚么?(搽旦云)告张海棠药杀亲夫,强夺我孩儿,混赖我家私。可怜见与我做主咱!(赵令史云)拿过那张海棠来。你怎生药杀亲夫,快快从实招来。若不招呵,左右,与我选下大棍子者。(正旦唱)【梧叶儿】厅阶下,膝跪着,听贱妾说根苗。(赵令史云)你说,你说。(正旦唱)狼虎般排着祗从,神鬼般设着六曹。(赵令史云)你药杀亲夫,这是十恶大罪哩。(正旦唱)若妾身犯下分毫,相公也,我情愿吃那杀丈夫的绷扒吊拷。(赵令史云)你当初是甚么人家的女子?怎生嫁与那马员外来?你说与我听波。(正旦唱)【山坡羊】念妾身求食卖笑,本也是旧家风调。则为俺穷滴滴子母每无依靠,挨今宵,到明朝。谢的个马均卿一见投他好,下钱财将妾身娶做小。他莺燕交,咱成就了。(赵令史云)原来是个娼妓出身,便也不是个好的了。你既然被马员外娶到家,可曾生得一男半女么?(正旦唱)【金菊香】我与他生男长女受劬劳。(赵令史云)你家里有甚么人,也还往来么?(正旦唱)俺哥哥因为少吃无穿来投托,曾被我赶离门恰和他两个厮撞着。(赵令史云)是你的哥哥,便和他厮见,也不妨事。(正旦云)俺姐姐道:海棠,既是你哥哥来投奔你时,你便没银子,何不解下这衣服头面,与他做盘缠使用去。(赵令史云)这般说也是他好意。(正旦云)我信了他,将这些衣服头面与哥哥去了。等的员外回来,问道海棠的衣服头面,为何不见,他便道,瞒着员外,都与奸夫了也。(唱)岂知他有两面三刀,向夫主厮搬调。(搽旦云)哎哟,我是这郑州里第一个贤慧的,倒说我两面三刀,我搬调你甚的来?(赵令史云)这都是小事,我不问你,只问你为何药死了亲夫,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一一的招来。(正旦唱)【醋葫芦】俺男儿气中子,丕地倒,醒来时俺姐姐自扶着。(带云)他道,海棠,员外要汤吃,你去煎来。(唱)煎的一碗热汤来又道是盐酱少,(带云)他赚的我取盐酱去呵,(唱)谁承望暗倾着毒药。(带云)员外才把这汤吃下不的一两口,就死了也。相公,你试寻思波。(唱)怎便登时间火焚了尸首,葬在荒郊?(赵令史云)这毒药明明是你的了。你怎么又要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有何理说?(正旦云)这孩儿原是我养的。相公,你只唤那收生的刘四婶,剃胎头的张大嫂,并邻里街坊问时,便有分晓。(赵令史云)这个也说的是。左右,快去拘唤那老娘街坊来者。(孤做票臂科)(祗从出,唤云)老娘街坊人等,衙门中唤你哩。(二净扮街坊、二丑扮老娘上,净云)常言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如今马员外的大娘子,告下来了,唤我们做证见哩。这孩子本不是大娘子养的,我们得过他银子,则说是他养的。你们不要怕打,说的不明白。(净、丑等云)这个知道。(做随祗从入跪科,祗从云)当面。(赵令史云)你是街坊么?这孩儿是谁养的?(二净云)那马员外是个财主,小的每平日也不往来。五年前因他大娘子养了个儿子,小的们街坊邻里,各人三分银子与他贺喜,那员外也请小的每吃满月酒,看见倒生的一个好娃娃。以后每年儿子生日,那员外同着大娘子,领了儿子到各寺院烧香去,这是一城人都看见的,也不只是小的们这几个。(赵令史云)这等明明是他大娘子养的了。(正旦云)相公,这街坊都是他用钱买转了的,听不得他说话。(二净云)我每买不转的,都是倾心吐胆说真实的话,若有半句说谎,你嘴上害碗大的疔疮。(正旦唱)【幺篇】现放着收生的刘四婶,剃胎头的张大嫂,俺孩儿未经满月早问道我十数遭。今日个浪包娄到公庭混赖着您,街坊每常好是不合天道,得这些口含钱直恁般使的坚牢。(云)相公,则问这两个老娘,他须知道。(赵令史云)兀那老娘,这个孩儿是谁养的?(刘丑云)我老娘收生,一日至少也收七个八个,这等年深岁久的事,那里记得?(赵令史云)这孩儿只得五岁,也不为久远,你只说实是谁养的?(刘丑云)待我想来。那一日产房里,关得黑洞洞的,也不看见人的嘴脸,但是我手里摸去,那产门像是大娘子的。(赵令史云)口退!张老娘你说。(张丑云)这一日他家接我去与小厮剃胎头,是大娘子抱在怀里,则见她白松松两只料袋也似的大奶奶,必定是养儿子的,才有这奶食,岂不是大娘子养的?(正旦云)你两个老娘,怎么都这般向着他也?(唱)【幺篇】老娘也,那收生时我将你悄促促的唤到卧房,你将我慢腾腾的扶上褥草。老娘也,那剃头时堂前香烛是谁烧?你两个都不为年纪老,怎么的便这般没颠没倒,对官司不分个真假辨个清浊?(赵令史云)何如?两个老娘都说大娘子养的,可不是你强夺他孩儿了?(正旦云)相公,街坊、老娘都是得过他钱买转了的。这孩儿虽则五岁,也省的人事了,你则问我孩儿咱。(搽旦扯俫儿科,云)你说我是亲娘,他是奶子。(俫儿云)这个是我亲娘,你是我奶子。(正旦云)可又来,我的乖乖儿口乐!(唱)【幺篇】哎,儿也,则你那心儿里自想度,自暗约,见您娘苦恹恹皮肉上挨着荆条。则你那出胞胎便将人事晓,须汜的您娘亲三年乳抱,怎禁这桑新妇当面闹抄抄。(赵令史云)这孩子的话,也不足信,还以众人为主。只一个孩儿,还要强夺他的,这混赖家私,一发不消说了。你快把药杀亲夫一事招了者。(正旦云)这药杀亲夫,并不干我事。(赵令史云)这顽皮贼骨,不打不招。左右,与我采下去,着实打呀!(祗从做打,正旦发昏科)(搽旦云)打的好,打的好,打杀了可不干我事。(赵令史云)他要诈死。左右,与我采起来。(祗从做采科)(正旦做醒科,云)哎哟,天那!(唱)【后庭花】我则见飕飕的棍棒拷,烘烘的脊背上着,扑扑的精神乱,悠悠的魂魄消,他们紧攥住我头梢。(祗从云)口退!快招了者,不强似这等受苦!(正旦唱)则听的耳边厢大呼小叫,似这般恶令史肯恕饶,狠公人显燥暴。(赵令史云)你招,那奸夫是谁?(孤云)他又不肯招,待我权认了罢。(正旦唱)被官司强逼着,指奸大要下落。【双雁儿】我向那鬼门关寻觅到两三遭,您这般顺人情有甚好?则我这浓血临身要还报。有钱的容易了,无钱的怎打煞!(赵令史云)左右,再与我打着者。(正旦云)我也是好人家儿女,怎么挨得这般打拷,只得屈招了罢。相公,是妾身药杀了丈夫,强夺他孩儿,混赖他家私来。天那!兀的不屈杀我也!(赵令史云)我屈千屈万,才屈的你一个儿哩。既是招了,左右,着那张海棠画了字,上了长枷,点两个解子,十甲送开封府定罪去。(孤云)左右,将那新做的九斤半的大枷与他带。(祗从云)理会的。(做上枷科)(祗从云)犯人上枷。(正旦云)天哪!(唱)【浪里来煞】则您那官吏每忒狠毒,将我这百姓忒凌虐,葫芦提点纸将我罪名招。我这里哭啼啼告天天又高,几时节盼的个清官来到?(赵令史云)掌嘴。我这衙门问事,真个官清法正,件件依条律的,还有那个清官清如我老爷的?(正旦哭科,唱)则我这泼残生,怎熬出这个死囚牢?(同祗从下)(赵令史云)这事问成了也。干证人都着宁家去,原告保候,听开封府回文发落。(众叩头,同下)(赵令史云)我问了一日事,肚里饥了,回家吃饭去也。(下)(孤云)这一桩虽则问成了,我想起来,我是官人,倒不由我断,要打要放,都凭赵令史做起,我是个傻厮那!(诗云)今后断事我不嗔,也不管他原告事虚真。笞杖徒流凭你问,只要得的钱财做两分分。(下)第三折(丑扮店小二上,诗云)我家卖酒十分快,干净济楚没人赛。茅厕边厢埋酒缸,裤子解来做酉窄袋。咱家是个卖酒的,在这郑州城十里铺上,开着个酒务儿,但是南来北往,经商客旅,都来我这店里吃酒。我今日开开这店门,烧的这镟锅儿里热着,看有甚么人来。(二净扮解子同正旦上)(正旦做跌、起坐科)(董净云)小子是郑州衙门里有名的公人,叫做董超,这个兄弟叫做薛霸,解这妇人张海棠,到开封府定罪去。口退!兀那妇人,你也行动些儿。你看这般大风大雪哩,肚中饥饿了,有甚么盘缠使用,也拿些出来,等我们买碗酒吃,好趱路去。(做打科)(正旦做起科,云)哥哥,你休打我,我是屈受罪的人,死在旦夕,那讨半分盘缠送你?只望可怜见咱。(董净云)兀那妇人,你当初怎生药杀亲夫,混赖他孩儿来?你慢慢的说与我听波。(正旦云)则我这身上罪何日开除?腹中冤向谁诉与?被他人混赖了我孩儿,更陷我毒杀夫主。吃不过吊拷绷扒,撞不着清廉官府。(薛净云)我兄弟两个,曾见你半厘錾口儿?是那个要了你银子,说清廉不清廉?(正旦云)那个是见义当为,肯怜咱这般苦楚?湿浸浸棒疮疼痛,哽噎噎千啼万哭。空荡荡那讨一餐?薄怯怯衣裳蓝缕。沉点点铁锁铜枷,软揣揣婆娘妇女。哎,你个恶狠狠解子怎知?哥哥也,我委实的衔冤负屈。(董净云)便说杀冤屈,须不是我们带累你的,教我怎生可怜你?雪越大了,行动些。(正旦唱)【黄钟】【醉花阴】头上雪何曾住半霎?摧林木狂风乱刮。我这更耽烦恼受嗟呀,走的来力尽筋乏,又加上些脓撼撼的棒疮发。(薛净云)着我们当这等苦差,还不走哩。(做打科)(正旦唱)怎当这嗔忿忿吖吖,但走的慢行的迟,他可便舍命的打。(董净云)你当初不招也罢。谁着你招了来?(正旦云)哥哥,不嫌烦絮,听我说咱。(唱)【喜迁莺】遭这场无情的官法,方信道漫漫黄沙。怎当的他家将咱苦打,逼勒得将招伏文状押。到今日有谁来怜见咱?似这等衔冤负屈,空吃尽吊拷绷扒。(董净云)兀那妇人,你打挣些,转过这山坡去,我着你坐一会再走。(正旦唱)【出队子】早来到山坡直下,冻钦钦的难立扎。(做走跌科,唱)脚稍天腾的吃个仰刺叉。(董净喝云)起来。(正旦唱)哎,你个火性紧的哥哥厮觑口叚,须是这光出律的冬凌田地滑。(薛净云)千人万人走不滑,偏是你走便滑?待我先走,若是不滑呵,我打折你这腿。(做走跌科,云)真个这里有些滑。(张林上,云)自家张林的便是,在这开封府当着个祗候。今有包待制西延边赏军,差着我去迎接回来。好大雪也。天那!也住一住儿波。(正旦做见科,云)这一个走的,好像俺哥哥张林。(唱)【刮地风】绰见了容颜敢是他,莫不我泪眼昏花?再凝睛仔细观瞻罢,却原来正是无差。我这里挺一挺耸着肩胛,摆一摆摩着腰胯,紧待赶更那堪带锁披枷。(张林做看见科,云)这一个带锁披枷的妇人,是那里解将来的?(正旦叫云)哥哥。(唱)哥哥也,且住咱,将妹子怎生提拔?(叫云)哥哥。(唱)你是个洛伽山观世的活菩萨,这里不显出救人心待怎么?(叫云)哥哥,救你妹子咱。(张林云)你是谁?(正旦云)我是你妹子海棠。(张林做打推科,云)这泼娼根,那一日谢你好赍发我也。(做走科)(正旦做哭赶科,唱)【四门子】我道他为甚的声声把我娼根骂,似这等无明火难按纳。却原来正是他,见了咱,思量起有前仇恨杀;正是他,见了咱,不邓邓嗔生怒发。(张走,正旦赶上做扯衣服,张林做摔科,正旦叫云)哥哥也!(唱)【古水仙子】他、他、他,不认咱,我、我、我,舍性命向前赶上他。恰、恰、恰,待扯住他衣服,(董净做扯正旦发科,云)被这妇人定害杀人也。(正旦唱)早、早、早,又被揪撏了头发。(张林云)泼娼根放手。(正旦唱)告、告、告,狠爹爹宁耐唦,来、来、来,听妹子细说根芽。(张林云)你这泼娼根,你早知今日,当初那衣服头面,把些儿与我做盘缠不得?(正旦唱)他、他、他,坑杀人机谋狡猾,你、你、你,是将我这头面金钗插,我、我、我,因此上受波查。(云)哥哥,你妹子这场天来大祸,都在这衣服头面上起的。你妹子当初不敢便将衣服头面,与你做盘缠使用,也则怕那妇人来。岂知他教我解下来与哥哥将的去,待员外回时,却说我养着奸夫,将衣服头面,都送他去了,气的员外成了病,又将毒药暗地谋死,倒把你妹子拖到官司,问了个药杀亲夫、混赖孩儿的罪名。天那!可怜冤屈杀人也。(张林云)这衣服头面是谁的?(正旦云)是你妹子的。(张林云)是你的?这歹弟子孩儿说道是他爷娘陪嫁的,这等我错怪了你。前面有所酒店,我和你且吃钟酒去来。(同解子到酒店科,云)卖酒的将酒来。(丑扮店保上,云)有、有、有,请里面坐。(张林云)兀那解子,我是开封府五衙都首领,叫做张林,这个就是我的亲妹子。我如今也接包待制回去,你一路上与我好生看觑咱。(董净云)哥哥不劳吩咐,只要到府时,早些打发我批回。(张林云)这个容易。妹子,那个妇人,我只道他贤慧,却原来有这般狠毒,你可怎生放得下他!(正旦唱)【古寨儿令】那婆娘面子花花,你则道所事贤达,搬调的男儿问咱家。他便逞俐齿,弄伶牙,对面说三般话。【古神仗儿】他道我将男儿药杀,又道我将家私来尽把,又道我要混赖他孩儿,拖我去州衙中告发。也不管难挨难熬,只一味屈敲屈打,活断送在剑头刀下。这的是谁做就死冤家?哎,都是那搅蛆扒。(云)哥哥,你在这里,我要见风去也。(下)(赵令史同搽旦上,云)自家赵令史的便是。如今将张海棠解上开封府去,我想那海棠,又无甚么亲人讨命,不若到路上结果了他,何等干净!因此特特拣两个能事的公人董超、薛霸解去。起身时节,每人与了五两银子,教他不必远去,只在僻静处所,便好下手。怎么不见来回话?事有可疑,只得和大嫂亲自打听一遭去来。(搽旦云)这等雪天,走了这一会,好生寒冷。我们且到酒店中买碗酒吃,暖暖寒再走。(赵令史云)大嫂说的是。(做进店,正旦见科,云)好也。他同奸夫赶到这里,待我对哥哥说来。(唱)【节节高】这婆娘好生心狠,好生胆大,相赶到这里,要干罢,如何干罢!(云)哥哥,奸夫奸妇都在这店里,咱和你拿他去来。(张林云)兄弟,你撮哺着我,拿那奸夫奸妇去也。(正旦唱)忙出去,休惊散,快捉拿,这的是谁风情谁当罪法。(张林同正旦出捉科)(二净做摆手,令走科)(正旦扯住搽旦科)(搽旦奔脱,同赵令史走科)(正旦唱)【挂金索】我这里攥住衣服,则被她撇撒我阶直下,因此上走了婆娘,空做一场话。枉着我哥哥,气力有天来大,只恨那摆手的公人,倒说道放了奸大罢。(张林云)兀那解子,你这精驴禽兽!你和他一衙门中人,你摆着手教他走了。我是开封府五衙都首领,就打你一顿,怕你告了我来?(做打科)(董净云)你是上司弓兵打得我,这妇人恰是我管的囚人,我可打得也。(做打正旦科)(正旦唱)【尾声】他是奉命官差将我紧监押,不争你途路上两下争差,(张林揪董净发科)(董净揪正旦发科)(正旦唱)把我个病恹恹的罪囚没乱杀。(酒保拦住科,云)你们还了酒钱去。(薛净云)口走吱,有甚么酒钱还你!(踢倒科,同下)(酒保云)你看我这晦气。今日在店门首等了半日,等得三四个人来买酒吃,不知为何打将起来,把两个好主儿,也打了去,一文钱也不曾卖的。我如今也不开这酒店,另寻个买卖做罢。(诗云)这桩营生不爽快,常常被人欠酒债。我今放倒望竿关上门,不如去吊水鸡也有现钱卖。(下)第四折(冲末扮包待制引丑张千、祗候上)(张千喝云)喏!在衙人马平安,抬书案。(包待制诗云)当年亲奉帝王差,手揽金牌势剑来。尽道南衙追命府,不须东岳吓鬼台。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为老夫立心清正,持操坚刚;每皇皇于国家,耻营营于财利;唯与忠孝之人交接,不共谗佞之士往还?谢圣恩可怜,官拜龙图待制天章阁学士,正授南衙开封府府尹之职,敕赐势剑金牌,体察滥官污吏,与百姓伸冤理枉,容老夫先斩后奏。以此权豪势要之家,闻老夫之名,尽皆敛手;凶暴奸邪之辈,见老夫之影,无不寒心。界牌外结绳为栏,屏墙边画地成狱。官僚整肃,戒石上镌"御制"一通;人从森严,厅阶下书"低声"二字。绿槐阴里,列二十四面鹊尾长枷;慈政堂前,摆数百余根狼牙大棍。(诗云)黄堂尽日无尘到,唯有槐阴侵甬道。外人谁敢擅喧哗,便是乌鹊过时不啅噪。老夫昨日见郑州申文,说一妇人唤做张海棠,因奸药死丈夫,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混赖家私,此系十恶大罪,决不待时的。我老夫想来,药死丈夫,恶妇人也,常有这事。只是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是儿子怎么好强夺的?况奸夫又无指实,恐其中或有冤枉。老夫已暗地着人吊取原告,并干证人等到来,以凭复勘。这也是老夫公平的去处。张千,抬听审牌出去,各州县解到人犯,着他以次过来,待老夫定罪咱。(正旦同解子、张林上)(张林云)妹子,你到宫中,少不得问你,只要说的冤枉,这包待制就将前案与你翻了。若说不过时,你可努嘴儿,我帮你说。(正旦云)我这冤枉,今日不诉,更等待何日也!(董净云)待制爷爷开厅久了,须要赶牌解到,快进去。(正旦唱)【双调】【新水令】则我这腹中冤枉有谁知?刚除的哭啼啼两行情泪。恨当初见不早,到今日悔何迟!他将我后拥前推,何曾道暂歇气。(张林云)妹子,这是开封府前了,待我先进,你随解子入来。这包待制是一轮明镜,悬在上面,问的事就如亲见一般,你只大着胆自辩去。(正旦云)哥哥,(唱)【步步娇】你道他是高悬明镜南衙内,拚的个诉根由直把冤情洗。我可也怕甚的?则为带锁披枷有话难支对。万一个达不着大人机,哥哥也,你须是搭救你亲生妹。(张林做先进科)(正旦同二净跪见科)(董净云)郑州起解女囚一名张海棠解到。(张千云)刑案司吏,与解子批文,打发回去。(包待制云)留下在这里,待审过了,发批回去。(张千云)理会的。(包待制云)张海棠,你怎么因奸药杀丈夫,强夺正妻所生之子,混赖他家私,你逐一从头诉与老夫听咱。(正旦做努嘴,看张林科)(张林云)妹子,你说么,嗨!他出胞胎可曾见这等官府来?我替你说罢。(跪云)禀爷,这张海棠是个软弱妇人,并不敢药杀丈夫,做这般歹勾当哩。(包待制云)你是我衙门里祗候人,怎么替犯人禀事?好打!(张林起科)(包待制云)兀那妇人,你说那词因来。(正旦再努嘴科)(张林跪云)禀爷,这张海棠并无奸夫,他不曾药杀丈夫,也不曾强夺孩儿,也不曾混赖家私。都是他大浑家养下奸夫赵令史,告宫时又是赵令史掌案,委实是屈打成招的。(包待制云)兀那厮,谁问你来?张千,拿下去,与我打三十者。(张千拿张林打科)(张林叩头,云)这张海堂是小的亲妹子,他从来不曾见大官府,恐怕他惧怯,说不出真情来,小的替他代诉。(包待制云)可知道为兄妹之情,两次三番,在公厅上胡言乱语的;若不是呵,就把铜铡来切了这个驴头。兀那妇人,你只备细的说那实话,老夫与你做主。(正旦云)爷爷呵!(唱)【乔牌儿】妾身在厅阶下忙跪膝,传台旨问详细。怎当这虎狼般恶狠狠排公吏,爷爷也,你听我一星星说就里。(包待制云)兀那张海棠,你原是甚么人家的女子,嫁与马均卿为妾来?(正旦唱)【甜水令】妾身是柳陌花街,送旧迎新,舞姬歌妓。(包待制云)哦,你是个妓女。那马均卿也待的你好么?(正旦唱)与马均卿心厮爱,做夫妻。(包待制云)这张林说是你的哥哥,是么?(张林云)张海棠是小的妹子。(正旦唱)俺哥哥只为一载之前,少吃无穿,向我求觅。(包待制云)这等你可与他些甚的盘缠么?(正旦唱)是、是、是,他将去了我这头面衣袂。(张林叩头,云)小的买窝银子,就是这头面衣服倒换的。(包待制云)难道你丈夫不问你这头面衣服,到那里去了?(正旦云)爷爷,俺员外曾问来,就是这大浑家撺掇我与了哥哥将的去,却又对员外说我背地送了奸夫,教员外怎的不气死也!(唱)【折桂令】气的个亲男儿唱叫扬疾,(包待制云)既是他气杀丈夫,怎生又告官来?(正旦唱)没揣的告府经官,吃了些六问三推。(包待制云)你夫主死了,那强夺孩儿,又怎么说?(正旦唱)一壁厢夫主身亡,更待教生各札子母分离。(包制待云)这孩儿说是那妇人养的哩。(正旦唱)信着他歹心肠千般妒嫉,(包待制云)那街坊、老娘,都说是他的。(正旦唱)他买下了众街坊,听事儿依随。(包待制云)难道官吏每更不问个虚实?(正旦唱)官吏每再不问一个谁是谁非,谁信谁欺。(包待制云)你既是这等,也不该便招认了。(正旦唱)妾身本不待点纸招承,也则是吃不过这棍棒临逼。(包待制云)那郑州官吏,可怎生监逼你来?(正旦唱)【雁儿落】怎当他官不威牙爪威,也不问谁有罪谁无罪。早则是公堂上有对头,更夹着这祗候人无巴壁。【得胜令】呀!厅阶下一声叫似一声雷,我脊梁上一杖子起一层皮。这壁厢吃打的难挨痛,那壁厢使钱的可也不受亏。打的我昏迷,一下下骨节都敲碎。行杖的心齐,一个个腕头有气力。(张千禀,云)郑州续解听审人犯,一起解到。(包待制云)着他过来。(搽旦、俫儿,并街坊、老娘入跪科)(张千云)当面,(包待制云)兀那妇人,这孩儿是谁养的?(搽旦云)是小妇人养的。(包待制云)兀那街坊、老娘,这孩儿是谁养的?(众云)委实大娘子养的。(包待制云)此一桩则除是恁般。唤张林上来。(做票臂、张林做出科,下)(包待制云)张千,取石灰来,在阶下画个栏儿。着这孩儿在栏内,着他两个女人,拽这孩儿出灰栏外来。若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拽得出来;不是他亲养的孩儿,便拽不出来。(张千云)理会的。(做画灰栏着俫儿站科)(搽旦做拽俫儿出栏科)(正旦拽不出科)(包待制云)可知道不是他所生的孩儿,就拽不出灰栏外来。张千,与我采那张海棠下去,打着者。(张千做打正旦科)(包待制云)着两个妇人,再拽那孩儿者。(搽旦做拽俫儿出科)(正旦拽不出科)(包待制云)兀那妇人,我看你两次三番,不用一些气力拽那孩儿。张千,选大棒子与我打着。(正旦云)望爷爷息雷霆之怒,罢虎狼之威。妾身自嫁马员外,生下这孩儿,十月怀胎,三年乳哺,咽苦吐甜,煨干避湿,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方才抬举的他五岁。不争为这孩儿,两家硬夺,中间必有损伤。孩儿幼小,倘或扭折他胳膊,爷爷就打死妇人,也不敢用力拽他出这灰栏外来,只望爷爷可怜见咱。(唱)【挂玉钩】则这个有疼热亲娘怎下得!(带云)爷爷,你试觑波。(唱)孩儿也这臂膊似麻秸细。他是个无情分尧婆管甚的,你可怎生来参不透其中意?他使着侥幸心,咱受着腌臜气。不争俺俩硬相夺,使孩儿损骨伤肌。(包待制云)律意虽远,人情可推。古人有言: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瘦哉!人焉瘦哉!你看这一个灰栏,倒也包藏着十分利害。那妇人本意要图占马均卿的家私,所以要强夺这孩儿,岂知其中真假,早已不辨自明了也。(诗云)本为家私赖子孙,灰栏辨出假和真。外相温柔心毒狠,亲者原来则是亲。我已着张林拘那奸夫去了,怎生这早晚还不到来?(张林拿赵令史上,跪科,云)喏,禀爷,赵令史拿到了也。(包待制云)兀那赵令史,取得这等好公案!你把这因奸药杀马均卿,强夺孩儿,混赖家私,并买嘱街坊老娘,扶同硬证,一桩桩与我从实招来。(赵令史云)哎哟,小的做个典吏,是衙门里人,岂不知法度?都是州官,原叫做苏模棱,他手里问成的。小的无过是大拇指头挠痒,随上随下,取的一纸供状。便有些甚么违错,也不干典吏之事。(包待制云)我不问你供状违错,只要问你那因奸药杀马均卿,可是你来?(赵令史云)难道老爷不看见的,那个妇人满面都是抹粉的,若洗下了这粉,成了甚么嘴脸?丢在路上也没人要,小的怎肯去与他通奸,做这等勾当!(搽旦云)你背后常说我似观音一般,今日却打落的我成不得个人,这样欺心的。(张林云)昨日大雪里,赵令史和大浑家,赶到路上来,与两个解子打话,岂不是奸夫?只审这两个解子,便见分晓。(董净云)早连我两个都攀下来了也。(包待制云)张千,采赵令史下去,选大棒子打着者。(张千云)理会的。(做打赵令史科)(正旦唱)【庆宣和】你只想马大浑家做永远妻,送的我有去无归。既不唦你两个赶到中途有何意?咱与你对嘴,对嘴。(赵令史做死科)(包待制云)他敢诈死?张千,采起来,喷些水者。(张千喷水,赵令史醒科)(包待制云)快招上来。(赵令史云)小的与那妇人往来,已非一日,依条例也只问的个和奸,不至死罪。这毒药的事。虽是小的去买的药,实不出小的本意。都是那妇人自把毒药放在汤里,药死了丈夫。这强夺孩儿的事,当初小的就道,别人养的不要他罢。也是那妇人说,夺过孩儿来,好图他家缘家计。小的是个穷吏,没银子使的,买转街坊老娘,也是那妇人来买。嘱解子要路上谋死海棠,也是那妇人来。(搽旦云)呸!你这活教化头,早招了也,教我说个甚的?都是我来,都是我来。除死无大灾,拚的杀了我两个,在黄泉下做永远夫妻,可不好那!(包待制云)一行人听我下断:郑州太守苏顺,刑名违错,革去冠带为民,永不叙用。街坊老娘人等,不合接受买告财物,当厅硬证,各杖八十,流三百里,董超、薛霸,依在官人役,不合有事受财,比常人加一等,杖一百,发远恶地面充军。奸夫奸妇,不合用毒药谋死马均卿,强夺孩儿,混赖家计,拟凌迟,押付市曹,各剐一百二十刀处死。所有家财,都付张海棠执业。孩儿寿郎,携归抚养。张林着与妹同居,免其差役。(词云)只为赵令史卖俏行奸,张海棠负屈衔冤。是老夫灰栏为记,判断出情理昭然。受财人各加流窜,其首恶斩首阶前。赖张林拔刀相助,才得他子母团圆。(正旦同张林叩头科,唱)【水仙子】街坊也却不道您吐胆倾心说真实,老娘也却不道您久年深记不得,孔目也却不道您官清法正依条例,姐姐也却不道您是第一个贤慧的,今日就开封府审问出因依。这几个流窜在边荒地,这两个受刑在闹市里,爷爷也这灰栏记传扬得四海皆知。题目张海棠屈下开封府正名包待制智勘灰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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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搽旦扮李氏同二净福童、安童上)(搽旦诗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老身姓李,夫主姓韩。夫主早年亡化过了,所生两孩儿,一个唤福童,一个唤安童。有个小叔叔是韩弘道,婶子儿张二嫂,泼天也似家私,他掌把着。我如今要分另了这家私,俺两个孩儿未娶妻哩。福童请你婶子来。(福童唤科,云)婶子有请。(二旦扮张氏上,云)孩儿也,你唤我做甚么?(福童云)我母亲请你哩。(二旦云)这等我须索走一遭去。早来到门首也。你报复去。(福童云)母亲,婶子来了也(搽旦云)道有请。(福童云)婶子请。(二旦做见搽旦,拜科,云)伯娘唤我做甚么?(搽旦云)婶子请坐。我请将你来,别无甚事,我要分另了这家私。我两个孩儿,不曾娶亲哩。(二旦云)伯娘,我可不敢主张,等你叔叔韩二来家商议。(搽旦云)福童门首看者,若你叔叔来呵,报复我知道。(正末扮韩弘道上,云)老夫蠡州白鹭村人也,姓韩名义,字弘道。祖上庄农出身,所积家财万贯有余。我有一个家兄是韩弘远,早年间亡化过了。家兄遗下二子,长叫福童,次叫安童。我那两个侄儿,他从那三五岁上无爷,可是老夫抬举的他成人长大。争奈我那嫂嫂,性儿有些乖劣。幸得我妻张氏贤惠,见老夫年近六旬,无有子嗣,与我娶了个小浑家,姓李小字春梅,如今腹怀有孕也。这两日见我嫂嫂,和那两个侄儿,心中好生不喜。想必为这春梅怀孕,有些妒忌的意思,也不见得。恰才和几个老弟兄每,饮了几杯酒回来,早到家门首也。(搽旦云)分另了家私却也净办。(正末云)怎生这般大惊小怪的?我过去咱。(福童云)好!好!叔叔来了也。(正末见搽旦,施礼科。云)呀!早辰间不曾见嫂嫂,嫂嫂祗揖。(搽旦回礼科,云)叔叔请坐。(正末云)二嫂,您恰才为甚么这般炒闹那?(二旦云)恰才伯娘请将我来,要分另了这家私。(正末云)谁这般道来?(二旦云)是伯娘道来。(正末云)我问嫂嫂咱。(做问科,云)嫂嫂,您恰才为甚么炒闹来?(搽旦云)是我请将叔叔、婶子过来,要分另了这家私。树大枝散,自然之理也。(正末云)这家私比先家兄在时,原无积趱,都是我苦挣下的。既然嫂嫂要分另家私,我问这两个侄儿咱。福童、安童,您母亲要分另家私,您两个心里如何?(福童云)我两个不曾娶老婆哩,分另这家私倒也净办。(正末云)这的是您娘儿每商定了也,可不干我事。请的本处社长来者。(福童云)理会的。出的门来。社长在家么?(社长上,词云)老阿老,起迟卧早,硬的便嫌软,软的蒸饼儿倒好。我是本处的社长。门首有人唤门,我开开这门。孩儿也,唤我做甚么?(福童云)俺叔叔要分另了家私,我一径的来请老社长。你说我家的这家私亏了谁来?(社长云)多亏了你那韩二。(福童云)老社长,你若过去见了俺叔叔,只说这家私亏了韩大,我便买羊头打旋饼请你。你若是分的我这家私少了呵,你也知道我的性儿。(社长云)理会的。来到门首也,报复去。(福童做报科,云)请的社长来了也。(正末云)道有请。(福童云)请进去。(社长做见科,云)支揖。(正末还礼科,云)老社长请坐。(社长云)请将老汉来有甚么勾当?(正末云)请将老社长来,别无甚事。我这嫂嫂和俺两个侄儿,要分家哩。我这家私的缘故,老社长你也尽知。庄农人家,止不过有些田产物业、牛羊孳畜、金银钱物,分做两分,我与两个侄儿各得一半。老社长你则平等着。(社长云)老汉知道有多少钞?(福童云)钞有十块。(社长云)韩二你拿一块,与这孩儿九块。(福童云)银子十斤。(社长云)韩二你拿一斤,与这孩儿九斤。(福童云)老社长,还有牛羊孳畜、田产物业。(社长云)韩二你要他怎么?都与这两个孩儿罢。分的平平儿的也。(正末云)改日致谢老社长,勿罪!勿罪!(福童送社长出科)(社长云)孩儿,家私都是你拿了也,羊头薄饼将来我吃。(净打社长科,云)老弟子孩儿,有甚羊头薄饼?不得工夫买哩,改日请你吃罢。(社长诗云)这厮做事忒不才,分另家私唤我来。羊头薄饼不曾吃,险些打出腰子来。(下)(正末云)嫂嫂,分开了家私也。有这所宅儿,您便住那东首里,俺住这西首里。(大旦云)一宅分为两院,你也休上俺门来,我也不上你门去。(同福童、安童下)(正末云)嫂嫂打起这界墙,咱便是不厮见了。二嫂,你看这无儿女的好不气长也呵。(二旦云)韩二,伯娘要分这家私,不为别的。见你每朝逐日,伴着那火狂朋怪友,饮酒作乐,因此上分另了这家私,常在背后骂你做酒浸头哩。(正末云)这家私依着他分开便了,却要说这等闲言长语做甚么那?(唱)【仙吕】【赏花时】何须你簸扬我贪杯酒浸头,则你那闲言浯说念的春风树点头。(云)可也怪不的。(唱)从来这拙妇每他须巧舌头,(云)一家儿人家,被这等歹心的妇人每,都坏了也。(唱)他搜寻出这等分家私的由头,(云)我若早有个儿子,也不到得眼里看见如此。(唱)哎!这便是我没孩儿的那个下场头。(同二旦下)第一折(搽旦同福童、安童上)(搽旦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虽然和俺两个孩儿分另了家私,想俺那叔叔有个小浑家,唤李春梅,他如今腹怀有孕,若得个女呵罢了,若是得个小厮儿,家私过活,都是他的,我这两个孩儿,可不干生受了一世,只得了这一分家计?今日腊月十五日,是婶子生日。我如今请将婶子过来,吃几杯酒。我将三两句话搬调他,把李春梅或是赶了,或是休了。家缘过活,都是我两个孩儿的,便是我生平愿足。(福童云)母亲说的是。(搽旦云)孩儿,隔壁请将你婶子来者。(福童云)理会的。婶子在家么?(二旦上,云)是谁唤我?开门看来,孩儿也,有甚么勾当?(福童云)俺母亲有请。(二旦云)韩二也,隔壁伯娘请我哩。你看家,我便来也。(二旦做到科)(福童报云)母亲,婶子来了也。(搽旦云)道有请。(福童云)婶子请进。(二旦见科,云)伯娘唤我做甚么?(搽旦云)今日是你贵降之日,故请你来吃杯寿酒。(二旦云)做甚么要害伯娘?(搽旦递酒科,云)孩儿将酒来,婶子满饮一杯。(二旦云)伯娘,你也饮一杯。酒勾了也。(搽旦做搬调科,云)婶子,我有句话敢与你说么?(二旦云)伯娘甚么话?你说波。(搽旦云)我叔叔恰不娶了春梅?如今腹怀有孕。叔叔说道:若是得个女儿且罢,若得个小厮儿呵,我把二嫂着他灶窝里烧火打水运浆,着他和那母狗两个睡。我听得这句说话,一向有些不忿。我若不和你说呵,你怎么受得这亏。我和你妯娌之情,故和你说知。你要自做个主意。(二旦云)伯娘,酒勾了也,待改日我还席罢。我回家去也。(做别科,云)我出的这门来。恰才听了伯娘所说,气的我一点酒也无了。我如今到家中,没这般事,万事罢论。若有这等勾当,韩二也,我不道的和你两个干罢了哩。(下)(搽旦云)婶子去了也。孩儿你放心,好歹赶了春梅,这家私都是您的。无甚事,后堂中饮酒去来。(同下)(正末同搽旦春梅,上)(正末云)今日腊月十五日,是我那二嫂贱降之日。隔壁两个侄儿和嫂嫂,请将过去了,必是庆寿的酒。李氏,比及二嫂来呵,先和你吃几杯酒咱。时遇冬天,纷纷扬扬,下着大雪,又刮起这般大风。便好道风雪是酒家天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凛列风吹,雪花飘坠,弥天地。不辨高低,似一片琼瑶砌。【混江龙】莫不是春光明媚,既不沙可怎生有梨花乱落在这满空飞?这雪呵,供陶学士的茶灶,妆党太尉的筵席。这雪呵,探梅客难寻三径去,便有那钓鱼翁也索披得一蓑归。幸际着太平时世,正遇着丰稔年岁。有新酿熟的白酒,旧腌下的肥鸡。自偎垆斟酌,没故友相知,则我放开怀连饮到数十巡。待要尽今生向这老瓦盆边醉,但守着竹篱茅舍,也不愿那画阁朱扉。(二旦上,云)我来到这前厅上,不见韩弘道,敢在这卧房里。(做听科,云)兀的不吃酒哩。我且不要过去,听他说甚么。(春梅云)俺那姐姐有你在家呵,另做个眼儿看我。无你呵,将我不是打,便是骂。我这般受苦,怎生是好?(二旦云)元来这个泼奴胎他正说我哩。(正末云)李氏也,你不说呵,我怎生知道?我与你把盏陪话咱。(唱)【油葫芦】我这里亲手高擎着这潋滟杯,李氏也我有句话苦劝你,则咱这家务事不许外人知,(带云)依着我的心呵,从今以后,(唱)则要您便欢欢喜喜相和会,不要你那般悲悲戚戚闲争气。(春梅云)每日打骂我,怎么受的?(二旦云)你道波,我做甚么打你来?(正末云)你依着我呵,(唱)他要强与他牡强,你伏低且做低。你办着一片至诚的心,可自有个峥嵘日,你是必休折证是和非。(云)便做道他强你弱,他好你歹,都休在我眼前说也。(唱)【天下乐】岂不闻道路上人也那口似碑?我如今便年也波纪,年纪可便近六十,虽然咱有家私,我这眼前无一个子息。(云)李氏也,我为你呵,多曾用心来。(唱)我背地里祷神祗,(带云)也不论是男是女,(唱)但得一个喂眼的,恰便似那心肝儿般知重你。(二旦云)这个老弟子孩儿无礼,心肝儿般知重他哩。(做唤门科,云)开门来,开门来。(正末做开门科,云)呀!二嫂来了也。(二旦云)老弟子,为这个泼贱奴胎说的我好也。我打这歪刺骨。(正末唱)【那吒令】你入门来便闹起,有甚的论黄数黑?街坊每都听知,谁敲牙波料嘴?这婆娘家便背悔也,忒瞒心昧己。(二旦做打春梅科,云)我打这个歪刺骨。(正末云)二嫂休闪了手。(唱)火不登红了面皮,没揣的便揪住鬏髻,(二旦云)我打他有甚么事?(正末云)二嫂休闪了手。(唱)不歇手连打到有三十。【鹊踏枝】哎!你一个歹东西,常好是不贤慧。(二旦叫科,云)天也,韩弘道气杀我也。(正末唱)有甚事叫唤声疼,没来由出丑扬疾。可怎生全不依三从波四德,也是我不合将你来百纵千随。(二旦云)韩二,我老实和你说。你弃一壁儿,就一壁儿。你爱他时休了我,爱我休了他者。(正末云)亏你不害口碜,说出这等话来。(唱)【寄生草】你休恁般生嫉妒,休那般无智识。量这一个皮灯球犯下甚么滔大罪?哎,你一个鬼精灵会魔障这生人意,可知我这个酒糟头不识你这拖刀计。则恐怕李春梅夺了你那燕莺期,走将来黄桑棒打散了鸳鸯会。(云)二嫂请坐,今日是你个贵降的日子,我陪礼奉你一杯。(二旦云)我吃你娘汉子的酒。依着我把春梅休了者。(正末云)有甚么难见处?隔壁两个侄儿和嫂嫂请过去。必定搬调了你一言两句,所以家来寻闹。休听别人言语,听我两句话:咱儿要自养,谷要自种,休听人言语。二嫂且满饮一杯。(二旦丢盏科,云)我还吃甚么酒?快把春梅休了者。(春梅云)韩二,省的这般闹,休了我罢。(正末云)小贱人,俺这里说话,那得你来?你知道您姐姐为甚么娶将你来?则为老夫年近六旬无子,所以寻将你来。姐姐肯信着别人的言语,赶了你出去,倒着我韩弘道绝户了?二嫂。你休听别人言语。则满饮一杯。(二旦云)将的去。我吃他做甚么?如今好便好,歹便歹。俺兄弟七八个,如狼似虎哩。我如今寻个死处,俺那几个兄弟,城里告将下来,把你皮也剥了。我死也要你休了者。(正末云)二嫂,你休觅死处。嗨!我这男子汉,到这里好两难也呵。待休了来,不想有这些指望。待不休了来,我这大浑家寻死觅活的。倘或有些好歹,我那几个舅子,狼虎般相似。去那城中告下来呵,韩弘道为小媳妇逼死大浑家,连我的性命也送了,则不如休了他者。只少着纸墨笔砚奈何?(二旦云)兀的不是剪鞋样儿的纸,描花儿的笔?你快写,不写时我便寻死也。(正末做写科,云)写就了也。二嫂你与他去。(二旦云)则有丈夫休媳妇,那里有个大媳妇休小媳妇,倘或衙门中告下来,我倒吃罪过。与他便与他.不与他我便寻死也。(正末云)二嫂,只我与他便了也。春梅,这的不干我事。去、去、去。(春梅云)我出的这门来,我将着这休书,也不嫁人,前街后巷,则是叫化为生。韩弘道,则被你苦杀我也。(下)(正末云)二嫂,我往院前院后执料去咱。(二旦云)你敢要赶李春梅去也?(正末云)哎,休也休了他,我赶他做甚么?(背云)那左院里小的每,有人曾见李春梅来么?有人收留的在家,我多有钱钞与您也。(内云)去的远了也。(正末云)去的远了。兀的不痛杀我也。(二旦云)韩二,你不啼哭天那?(正末云)老汉偌大年纪,眼儿里怎生无些冷泪?(二旦做冷笑科。云)你这等症侯,好来的疾也。(正末云)二嫂,我有句敢说么?(二旦云)敢是要赶李春梅么?(正末云)我的主意,待把李春梅寻将回来也,不留在咱家里住。则着在那庄院人家借住。待他生下一男半女,那其间再赶出去,也未迟哩。(二旦云)为甚么那?(正末云)我则怕绝户了也。(二旦云)放着两个侄儿怕做甚么?(正末云)那两个都不是孝顺的也。(唱)【赚煞尾】罢、罢、罢,你今不听我这丈夫言,久以后必受俺那侄儿每的气。那厮每一个个贼心贼意,只待要吞占我的家私。你也须自做个见以,我言语尽是诚实。说着呵痛伤悲,怎不的蹙损的这愁眉?你也则是稳放着船到江心,那其间可便补漏迟。现如今有穿有吃,到后来无子无力,二嫂也,我只怕你得便宜翻做了一个落便宜。(下)第二折(外扮俞循礼同旦儿王氏上)(俞循礼诗云)耕牛无宿料,仓鼠有余粮。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小可是这新庄店人氏,姓俞名循礼,嫡亲的夫妻两口儿家属,浑家王氏。他有一个兄弟,在这四村上下,看着几个头口儿,人口顺都唤他做王兽医。我如今泼天也似家私,无边际的田产物业。争奈寸男尺女皆无。谢天地可怜,如今我这大嫂腹怀有孕,十个月满足,将次分娩。城中有几主钱钞,下次小的每取不将来,我如今自要亲身的去。大嫂,我嘱咐你,则怕我一头的去后,你分娩呵若得一个小厮儿,就槽头上选那风也似的快马,着小的每到城中来报我。我若到的家中,杀羊造酒,做个庆喜的大筵席。若得一个女儿,便打灭休题着。大嫂,我嘱咐下你也。下次小的每,鞍下头口儿,我到城中索取钱债,走一遭去来。(下)(旦儿云)员外索钱去了。我得个儿也是你的,女也是你的,怎么得个儿便教报信,得个女便打灭了?天阿,怎生得个小厮儿,称了俺员外的心也好。下次小的每,于路上好看员外,早些儿回来者。(下)(李春梅上,云)妾身是李春梅,自从韩二休将我出来,我腹怀有孕,白日里在这四村上下叫化,我到晚来在巡铺里歇息。天色晚了也。我去这巡铺里歇息去。怎么一时间就肚疼起来?敢是要养娃娃也。(丑扮王兽医拿捩鼻木上,云)自家新庄店人氏,姓王。在这四村上下看着几个头口儿,人口顺则叫我做王兽医。嫡亲的夫妻两口儿,寸男尺女皆无。新来俺那浑家根前,得了一个小的,可惜落地便死了,俺那浑家好不烦恼。我便道俺这骨头里没他的,你烦恼做甚么?我有个姐姐嫁与这俞循礼,泼天也似家私,寸男尺女也都没有。俺那姐姐怀着身孕,却养下一个女儿。俺那姐夫索钱去了,临出门时对俺姐姐说:若得个女儿,便打灭了休题。若得个小厮儿,便着人飞马报他去。你看我那姐夫,隔着肚皮,那里知道。做娘的都是一样怀胎,分甚么男女?我在东庄里看几个头口儿,吃了几钟酒回去。老的每道:王兽医也,前头有鬼,你行动些儿。我说道:那里便有鬼来?天色将晚了也,我口里便强着。脚步里也走动些儿。(做走科)(春梅做叫唤科)(王兽医云)呀!真个有鬼,我拿出我这捩鼻木来。有鬼无鬼,撮盐入水。待走过去,我先喝他一声。口退!甚么东西?(春梅云)我是人。(王兽医云)我说不是鬼,你是甚么人?(春梅云)我是叫化的。(王兽医云)你是男子是妇人?(春梅云)我是个妇人。(王兽医云)你那里做甚么哩?(春梅云)我这里养娃娃哩。(王兽医云)元来叫化的,他也养娃娃。你得了个小厮儿是女儿?(春梅云)是个小厮儿。(王兽医??俺姐夫泼天也似家私,倒得了个女儿,你看这叫化的,倒养了个儿子。天阿,知他怎生对付着哩?兀那妇人,你那小的不与了人,要做甚么?(春梅云)俺与人谁要?(王兽医云)将来我要。(春梅云)你将的去波。(王兽医云)一个好儿也。你看那青旋旋的头儿,小小的口儿,高高的鼻儿。我抱将去,暗暗的与俺姐姐,可不是好呀。百忙里溺我一身尿。兀那妇人,我随身带着些碎银子儿,与你将息去者。(春梅云)哥哥你姓甚么?(王兽医云)问我姓?咦,他倒乖也。你问我做甚么?你可姓甚么?(春梅云)我姓李,小字春梅。(王兽医云)你将的这碎银子儿将息你那身体去。我将着这小的到的家中,久后抬举的成人长大。李春梅也,我着你子母每团圆了,也不见的哩。(下)(旦儿上,云)妾身王氏。自从员外索钱去了,我得了个女儿,我也不曾稍信与他。我那兄弟王兽医,他这几日也不来望我。好烦恼人也。(王兽医上,云)我将着这个孩儿,送与俺姐姐去。我不敢往那前门里去,恐怕人看见我。我往这后门里去,却又撞见那肯分的老院公。我叮嘱他这桩事,则除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走透了一点儿消息,我着俺姐姐打也打杀你。我自一径走到姐姐根前去。(旦儿云)是谁?(王兽医云)是您兄弟。(旦儿云)自家的兄弟怕做甚么?过来。(王兽医见科,云)姐姐,你添了个甚么?(旦儿云)我添了个女儿。(王兽医云)我可与你个小厮儿。(旦儿云)你那里将来?(王兽医云)姐姐你休问他。若是姐夫来家,则说是你添的。(旦儿云)好、好,兄弟也,你将这女儿,或是丢在河里井里,恁你将的去。(抱儿下)(王兽医云)我出的这门来。你看俺姐姐波,与了他那小厮儿,便道把这女儿丢在河里井里。那个小厮儿便强杀者波,则是别人的,这个女儿便歹杀者波,只是我的亲外甥儿,我便怎么下的。我将到家中,我那浑家可不有乳食?把这女孩儿抬举成人长大,招个女婿儿,久以后也把老糟头送在土里。(下)(俞循礼同旦儿、俫儿上)(俞循礼云)过日月好疾也。则从索钱回来,我这大嫂根前,所生了个添添孩儿。今经可早十三年光景。我因为这得了添添孩儿,特地盖了一座义学堂。请了一个先生,将这四村上下小的每,都聚会在这学堂里攻书。但是那别个学生背不过的书,俺这添添孩儿,他又早记了也。好一个聪明的孩儿,我心中十分欢喜。大嫂,则是一件,你那兄弟王兽医,他无酒再不到俺家里来。但醉了呵,上门来便寻吵闹,万千的不是,我则是看着你的面皮。大嫂,天色也觉早哩。等孩儿吃些茶饭,着院公送的他学堂里去。(王兽医上,打口弟科,云)才说兄弟,兄弟便至。自从抱的那小的儿来,与了俺姐姐,今经十三年光景也。那小的唤做添添,天生聪明,俺姐夫好不欢喜。往常问我姐夫借一具牛,今年再借牛去走一遭来。到得门首,我自径入。(做见科,云)姐姐、姐夫,有酒将来我吃。(俞循礼云)大嫂,兀的不又醉了也。(王兽医做打口弟儿科,云)我打这个小弟子孩儿。(俞循礼云)呀!惊了孩儿。大嫂,你那糟头怎生打我孩儿这一下?(王兽医云)我把你个忘恩背义的弟子孩儿。(俞循礼云)他怎生忘恩负义?你雪堆儿里扶起他来那?(王兽医云)十三年前也亏我这么抱。(俞循礼云)你抱甚么?(旦做觑科)(王兽医云)姐姐,亏我抱的他这般大。(俞循礼云)大嫂,他又醉了。(王兽医云)我来别无话说。姐夫每年间借与我一具牛,我今年要问你借牛去耕种来。(俞循礼云)我往年间便借牛与你,今年间偏不借与你。(王兽医云)住、住、住。姐夫可要说的明白,往年间怎生借与我,今年怎生不借与我?(俞循礼云)我往年间借与你,添添孩儿未成人小哩,如今长成十三岁,也晓的人事。你借我的去,或是倒了我牛只,损了我犁耙,你着谁陪我?你又无儿,你又绝户。(王兽医云)谁绝户?(俞循礼云)你绝户。(王兽医云)偏你不绝户?(俞循礼云)添添是我的孩儿,我怎生绝户?(王兽医云)谁是你的儿?(俞循礼云)添添是我的儿。(王兽医云)添添是你的儿?(俞循礼云)怎么不是我的儿?(王兽医云)我倒不知道添添是你的儿。(俞循礼云)你看这糟头,怎么你知道?你说。(王兽医做觑旦儿科,云)姐姐,添添孩儿是您的儿?(旦儿做慌科,云)兄弟,看着我面皮,休要胡说。(王兽医云)想着那十三年前也亏我抱。(俞循礼云)怎的抱?(王兽医云)也亏我这般样抱。(俞循礼云)你是他的亲娘舅,你便抱他一抱,打甚么不紧?(俞循礼做推王兽医科,云)你个精驴禽兽,快出去,再也休上俺门来,兀的不气杀我也。(王兽医做出门科,云)我出的这门来。姐夫你好狠也,只一具牛不借便罢,骂我做绝户,你便是不绝户的?王兽医也,一不做,二不休,挤的绕着四村上下,关厢里外,爪寻那十三年前李春梅。我一把手儿,拖将他来道:李春梅,则这个便是,那添添孩儿是你的儿。且看姐夫是你绝户,还是我绝户那?(下)(俞循礼云)大嫂,这厮又气我这一场也。(旦儿云)员外,则是看我些面皮,休和他一般见识。(俞循礼云)大嫂,凡百的不是,我则看着你的面上。着院公送孩儿学堂里去来。(同下)(正末抱病,二旦扶上科)(二旦云)老的,这都是我的不是了也,你挣坐者。我不合信着伯娘的言语,将李春梅休了。若是有呵,得一男半女,也省的你这般烦恼。(正末云)婆婆,你如今后悔,可是迟了。则被我那两个侄儿,定害杀老夫也呵。(唱)【南吕】【一枝花】这些时典卖了我些南亩田,耗散了中庭麦。我将那少欠钱无心去索,婆婆也,这些时都只是盘缠了我自家的财。说着呵不由我感叹伤怀。我如今年纪老无接代,恨不的建一座望子台。我如今空盖着那郁沉沉大厦连甍,天那!几时能勾闹炒炒喧堂戏彩。(二旦云)这都是我的不是了也。(正末唱)【梁州第七】谁着你便听信着徐卿的那二子,怎么来砍折了王氏三槐。到如今岁寒然后知松柏。那两个蠢蠢之物,伴着伙泛泛之才。每日价贪图花酒,泼使钱财。倒将我劈面抢白,欺负咱软弱囊揣。都不到半年呵,早弄的家业个衰。则我那好言沿劝着他可更分毫不睬,他道我绝后波他是缘分上合该,这厮他纵心儿放乖。摸着的当了拿着的卖,使了自己少下人债。从今后依前若不改,婆婆也,是必着他休上我门来。(王兽医上,云)姐夫,嗨!你好歹也。我问你借具牛,你借便借,不借便罢,骂我是绝户,白白的受他一场气。这白鹭村韩弘道叔叔家,我少他十锭钞,本利该二十锭。我若今生今世不还了他呵,我那生那世也不如人。我将着这些本利还他去。说话中间可早来到门首也。(王兽医做见二旦科,云)婶子,唱喏哩。(二旦云)兽医哥哥,那里去来?(王兽医云)我一径的来。(正末云)婆婆,门首甚么人?(二旦云)是王兽医。(正末云)自家的孩儿,着他过来。(王兽医见正末科,云)叔叔怎么来?(正末云)孩儿也,我病哩。(王兽医云)叔叔,您休怪你侄儿。若知道叔叔病呵,您侄儿可早来看叔叔哩。(正末云)孩儿,你那里去来?(王兽医云)叔叔,你不知道。我问俺姐夫俞循礼,借一具牛。借便借,不借便罢,怎就骂我绝户?(二旦云)哥哥,你休那般道。您叔叔正为无儿忧愁思虑,害成病哩。(王兽医云)嗨!这老的也缺着半壁儿哩。叔叔,我少你十锭钞,本利该二十锭。您侄儿一径的还叔叔钞来。(正末云)孩儿也,别人的钱,不知饶了多少,量你这些,打甚么不紧?婆婆,寻出孩儿那一纸文书来。休说本利,连这文书也还了孩儿,您将这钱钞家中做盘缠去。(王兽医云)叔叔,你休斗您孩儿耍。(正末云)孩儿也,我不斗你耍。(王兽医云)是真个?谢了叔叔、婶子。(背云)姐夫,你好狠也。这老的他是各白世人,本利该二十锭钞,都不问我要,连文书也与了我。你是我亲姐夫,借一具牛,便不肯借与我,倒骂我做绝户。王兽医也,十三年前将那小的与这老的,可不好来?姐夫你好狠也。(回云)叔叔,既不要本利,都还了我,待我拿这钞去,买瓶酒来,与叔叔吃几瓯。(正末云)孩儿也,不要你买,我家中自有酒。婆婆,你去镟将热酒来,着孩儿吃。(福童、安童上,云)兄弟,俺叔叔染病哩。俺两个将家私都使的无了,问叔叔讨些使用,可不好那?来到门首,径自过去。(做见科,云)您孩儿一径的来问叔叔要些钱钞,把俺两个使用。(正末云)这里有客人哩。(唱)【牧羊关】这厮故意的将人吵,入门来便撒赖,他吃的醉沉沉放浪形骸。你看他行不动东倒西歪,哎哟!你觑他立不定天宽地窄。(福童云)叔叔,你无现钱,将那远年近岁欠下的文书,将来与俺两个索去。(王兽医做口扯文书科)(福童云)你慌做甚么?(正末唱)当日那举债钱是咱亲放,今日个要文书做您家财。至如我七十三八十四,(带云)哎!贼丑生每也,(唱)惯的您来千自由百自在。(福童云)权叔,你便死了,这家私总则是俺两个的。(正末云)【哭皇天】这厮那狠毒心如蜂虿,荒淫心忒分外。堪恨这两个薄劣种,现世的不成才。只古里向咱家、咱家取索,也须知俺这三年五载,看看衰迈,还有甚精金响钞,暗暗藏埋。只被你两个泼无徒、泼无徒将俺来厮定害。没揣的大惊小怪,便待要生非作歹。(云)婆婆,家中有两箱柜文书,休开那锁钥,都与我抬将出来。(二旦着人抬出科)(正末唱)【乌夜啼】也不索将的去堂前晒,也不索检视的明白。(云)小的每,将些草来盖在柜止,再掌个灯来者。(唱)只一把火都烧做了纸灰来,(带云)烧了!烧了!(唱)请两个早离厅阶,自去安排。我待学刘员外仗义散家财,我待学庞居士放做了来生债。把我这宿世缘交天界,(带云)烧了!烧了!(唱)不强如焚钱烈楮,灭罪消灾?(云)你看文书也烧了,钱钞也无了,快去!快去!(福童云)他不肯与俺钱钞,俺两个家去了罢。(下)(王兽医云)叔叔,这两个是你甚么人?(正末云)这两个是我的侄儿!(王兽医云)叔叔,您侄儿不怪你,倒则怪婶子。(正末云)你为甚么怪他?(王兽医云)婶子,你若肯替俺叔叔娶一个近身扶侍,得一男半女,不强如受这两个侄儿的气?(正末云)孩儿,也曾有来。(王兽医云)可那里去了?(正未云)我说与你听咱。(唱)【贺新郎】我当年娶了个女裙钗,(王兽医云)他和婶子说的着么?(正末唱)为他每话不相投,因此上遣他在门外。(王兽医云)他去了多少时节?(正末唱)经今早过了十三载,(王兽医云)这人敢还有么?(正末唱)他可便一去了呵,石沉大海。(王兽医云)叔叔,你打与我个模状儿。(正末唱)则他生的短矮也那蠢坌身材,(王兽医云)多大年纪也?(正末唱)他年庚有三十岁,(王兽医云)曾拐带了些甚么?(正未唱)止不过腹怀着半年胎。(王兽医云)曾着人打听来么?(正末唱)这其间知道和尚在也那钵盂在。(王兽医云)他小名儿唤做甚么?(正末唱)每日家问春梅无信息,(王兽医云)这人敢有哩。(正末唱)哎!他也恰便似赵杲送曾哀。(王兽医做打呵欠科)(正末云)哥,你莫不在那里见李春梅来?(王兽医云)没有见,我打了个呵欠。(正末云)将酒来与哥吃。(王兽医云)婶子,我要湿湿去。(二旦云)你看这厮波。(王兽医云)我出的这门来。(做溺尿科,云)姐夫,嗨!你好狠也,添添孩儿,有了主也。我过去说了,可是你绝户我绝户?(做过去见旦科,云)婶子,您侄儿湿湿湿了也。(二旦云)你看这厮波。(王兽医云)叔叔,我与婶子一个娃娃。(正末云)敢是醉了也。(王兽医云)我醉了,酒在肚里,事在心头。听的你把那十三年前的事说起来,我怕不与婶子一个娃娃?(正末云)婆婆,他说那十三年前的话,我有些耳背,你听者。(王兽医云)叔叔,我十三年前,去那四村上下看几个头口儿。那老的每便道:王兽医,天色晚了也,你休家去,兀那前面二十里巡铺上有鬼。我便道:我是人,可怎么倒怕鬼?到的二十里巡铺上,则听的那里面噎噎的啼哭。我道:咦!敢真个有鬼么?我拿起这捩鼻木来。喝了一声道:甚么人?他便道:我是个叫化的。我便道:你是男子也是妇人?他便道:我是妇人,在这里养娃娃哩。(正末云)哥,可得了个儿也是女?(王兽医云)没产房,我不曾进去。(正末云)将酒来与哥吃。(王兽医云)我问他得了个儿也是女,他便道:得了个小厮儿。我便道:你不与了人怎么?他便道:我便与人谁要?我便道:将来我要。我与了他些碎银两,他便与了我。我问他甚的名姓,多大年纪,他道姓李,叫做春梅。年纪三十岁。我将那孩儿抱到家中,与了俺姐夫新庄店俞循礼为儿。长成一十三岁,每日上学,打您门前经过。小名唤做添添,便是你的儿。(正未做咬王兽医手科,云)哥也,你不说谎?是真个么?(王兽医云)呀!咬你的指头波。(正末唱)【骂玉郎】听说罢我便有九分来不快早十分也得快。(王兽医云)老的,你两口儿欢喜咱。(正末唱)不由我春满眼,喜盈腮,抵多少东风飘荡垂杨陌。(王兽医云)老的,你可有了后代儿孙也。(正末唱)一片心想后代,(王兽医云)我则是报答你仗义疏财的恩。(正末唱)三不知逢着贵客,(王兽医云)叔叔,也是天意。(正末唱)我两只手忙加额。(王兽医云)也是你苦尽甘来。(正末唱)【感皇恩】天那,这的是苦尽甘来,(王兽医云)你命里有,则是有。命里无,则是无。(正末唱)畅好是命也时哉。(王兽医云)若不是我说,你怎么知道?(正末唱)你个知心友泄天机,俺那青春子从天降,这个白头叟听天的那差。婆婆也,你把那鸡儿快宰,好酒频酾。(王兽医云)酒勾了,吃不的了也。(正末云)将酒来。(唱)与足下相庆贺,同喜悦,放愁怀。【采茶歌】则我这个老奴才,若认了那小婴孩,(王兽医云)老的,一似枯树又逢春也。(正末唱)哥也,我就似枯树上再花开。则道那一去了的孩儿在青霄外,谁承望洛阳的花酒一时来。(正末云)小的每,勩两匹全副鞍马来者。(王兽医云)则勩一匹马罢,我和婶子叠骑着。(正末云)你看这厮波,你着俺子母每团圆呵也在你,不着俺子母每团圆呵也在你。(做跪科)(王兽医云)叔叔请起,只当抢了脸。(正末云)哥,你着俺父子团圆呵,我去那城中,请一个巧笔丹青的画匠,我把哥这个形象画将来,着俺子子孙孙,辈辈儿供养着哥,也不多哩。(王兽医云)叔叔,便有那巧笔丹青,也画不出我这个丑嘴脸来。(正末云)哥,在意者。(唱)【黄钟尾】我则要你抱麟儿撞开孩子连环寨,婆婆也,我则要你引莺雏飞出韩侯那一座大会垓。想自家年老惫,忧念的我这须鬓白,则我这孤独的身也可哀。(云)哥,你和婆婆先去。(王兽医云)叔叔.我知道。(正末唱)我这里把这恩养钱我可也便百刂划,(带云)我虽无现在的,(唱)我这里或是典或是卖。尽着他言,由着他责。你则似那水也似流,风也似摆。使不着你糕也似团,婆婆也,我则要你谜也似猜。哥,不须我叮咛的向你行说一派,(带云)可到那里呵,(唱)用着你那巧言波令色。(二旦云)老的也,我知过了也。(正末唱)婆婆也,则要你知过而必改,(云)我到那里一头的见了我那孩儿,两只手抱的牢者。(唱)哎,你可便休道是拾得一个孩儿,落得价摔。(同下)第三折(俫儿上,云)我是那俞循礼的孩儿。下学来家里吃饭去,怎么不见养爷来接我?(王兽医上,云)自家王兽医的便是。姐夫,你好狠也,骂我做绝户。如今添添孩儿,有了主也,他原来是韩弘道的孩儿。我如今与添添孩儿说知了。姐夫,看你绝户,是我绝户?(做见科,俫儿做唱喏科,云)舅舅,你那里去来?(王兽医云)添添孩儿,我问你咱,你是谁的孩儿?(俫儿云)我是俞循礼的孩儿。(王兽医云)你不是俞循礼的孩儿,是白鹭村韩弘道的孩儿。你休家去,你的父亲乘着鞍马,便来看你也。(下)(俫儿做哭,云)元来我是韩家的儿。我且不家去,则在这里,看有甚么人来。(正末扮院公上,云)自家是俞循礼家中的个院公,如今着我接添添小哥去。这里也无人。添添小哥,不是俞循礼养的,是王兽医抱将来的,则我知道,别人都不知道。这添添小哥,今年十三岁,天生的甚是聪明,父亲欢喜死他,却那里知道这就里也。小哥上学去了,我如今接着他去者。(唱)【商调】【集贤宾】则俺那小哥哥从幼儿便有志节。端的那顽劣处并无些。敢则是天生的聪俊,待改家门气象儿全别。写字儿写得来端方,对句儿比别人对的来真切。可久以后广寒宫里必将丹桂折,雷发声便动春蛰。则我看承他似堂上亲,把他来夸奖的就做了世间绝。(云)小哥,老汉背的你到家中吃饭去波。(俫儿做使性不言语科)(正末唱)【金菊香】我则见他自推门跌自伤嗟,哎!哥也,你那般抹泪揉眵可是因甚也?我问道时无话说。哎!这桩事我敢猜者,哥也,多应是师父行吃了些亏折。(俫儿云)养爷,我不是俞循礼的儿,我是韩弘道的儿哩。(正末云)谁这般说来?(俫儿云)王兽医舅舅说来。(正末云)王兽医?哎,你送了人也呵。(唱)【梧叶儿】我听说罢着我醒如醉。可便唬的我来心似呆,(云)哥,你不知道王兽医是个不良的人?他问你父亲借具牛。你父亲不曾借与他,他记这些冤仇,阻隔您这父子的情也。(唱)我急慌里着些闲散活儿遮。(带云)王兽医,哎,(唱)他是个不睹事的乔男女,你便横枝儿待犯些口舌,那厮敢平地下锹撅,(带云)哎,哥也,则你休听他这酒魔的汉呵,(唱)一谜里便胡诌乱说。(二旦同王兽医上)(二旦云)这个是俺的孩儿也。(正末云)是谁的孩儿?(二旦云)是俺的孩儿。(正末云)是您家的孩儿?您倒省气力也。(唱)【后庭花】你常好是要便宜的小大姐,(二旦云)元是我家的儿。(正末云)噤声!(唱)你这言语也瞒不过我个老养爷。(二旦云)着孩儿认了姓,频频的来往。(正末云)你道甚么哩?(二旦云)认了姓频来往。(正末唱)你道是教孩儿认了姓频来往?(云)这等话,谁说来?(二旦云)是韩弘道说来。(正末唱)哎!那老子识时务也便为俊杰。听说罢这周折,不由我不喉堵也那气噎。(云)小哥,你今待要如何?(俫儿云)我搊的百年时入墓穴,两下里驾舆车。(正末云)哎哟!痛杀我也。(唱)则他这小孩儿家发话别,便大人也不会您样说。他道是百年时入墓穴,两下里驾典车。【青哥儿】急的我两头儿无能、无能计设,俺姐姐虽不曾道怀耽、怀耽十月,哥也,那恩养你处何曾道倦怠了些?我常记的旧年时节,你身子儿薄怯,发着潮热,他将那锦绷儿绣藉,盖覆的个重叠。但有些儿焦忄敞,便解下摇车。乳哺的宁贴。恰得个休歇,俺姐姐真守到画眉窗外月儿斜,(带云)这也则为你呵。(唱)伴孤灯熬长夜。(二旦同王兽医做拖俫儿科)(正末唱)【柳叶儿】哎!哥也。除你外别无甚枝叶,争忍道义断恩绝。便则道肠里出来肠里热,怎生把俺来全不借。你唬的波小爹爹,你今番去了再几时来也?(二旦同俫儿下)(正末拖住王兽医,云)庄院里小的每,唤俺哥哥、姐姐来。(俞循礼同旦儿上,云)做甚么哩?(正末云)有人家夺将小哥去了也。(俞循礼云)谁这般说来?(正末云)你则问王兽医。(俞循礼云)王兽医,添添孩儿怎么着人夺将去?(王兽医云)是韩弘道的儿,他夺的去了也。(俞循礼云)是真个?兀的不气杀我也。(俞循礼同旦儿做倒,正末扭住王兽医科)(王兽医云)你撒了手。不似你这个两头白面搬唇递舌的歹弟子孩儿。(下)(正末做惊科,云)呀!呀!呀!哥哥精细者,添添小哥来了也。姐姐精细者,添添小哥来了也。(唱)【油葫芦】呀!可这壁厢便气杀他娘,(云)哥哥精细者,添添小哥来了也。姐姐精细者,添添小哥来了也。(唱)那壁厢冲倒他爷。哎哟!慌的我来战笃速这手儿可怎生抬揲?(带云)哥哥省烦恼!(唱)俺正是容易得来,你今日容易舍。也是咱前生的冤业,劝哥哥、姐姐莫痴呆。(俞循礼做哭科,云)大嫂,别人家的儿,着他夺将去了,可不气杀我也。(正末云)哥哥,咱家去来。(唱)【浪里来煞】这施恩不在年纪老,哎!扭打不必性儿劣。(带云)王兽医你好狠也呵。(唱)把俺这连枝树可怎么一时截?若是咱不烦恼则除心似铁。非干比便忒着那疼热,大刚咱这人生最苦是离别。(同下)  第四折(俞循礼同旦儿上,云)大嫂,你整整的瞒了我十三年光景。我早知道这添添不是我的儿,我也不抬举他这十三年也。(王兽医上,云)嗨!俺姐姐敢有些儿怪我。来到门首,我自过去,见俺姐夫去。姐夫。(俞循礼云,舅子,你好狠也,你怎生下的。(王兽医云)不干我事。(俞循礼云)可是谁说来那?(王兽医云)都是那酒说出来了也。(俞循礼云)你少吃一钟波。罢、罢、罢,既是他家的,落的着他将去了。我若今生今世,昧了人家子嗣,我便死呵,到那生那世,越折罚的我重。舅子也,你将这八句诗送与孩儿,他是个聪明的,若见了诗,他必然来看我。若是来的早,便能勾见我的面。若来的迟了,我那里得活的人也。(做递诗科,云)舅子,你那未说之时,俺也恩不断,被你说破之时,俺就断了恩。大嫂也,俺有日百年身死后,天那,知他谁是拖麻拽布人。(做哭科,云)添添孩儿,则被你痛杀我也。(同下)(王兽医云)我将着这诗送到韩弘道家,与添添孩儿看,走一遭去来。(下)(正末韩弘道同二旦、俫儿上)(正末云)谁想有今日也呵。孩儿也,你叫我一声爹爹。(俫儿做叫科,云)爹爹。(正末云)兀的不喜欢杀老夫也呵。(唱)【双调】【新水令】则俺这眼前花风雨夜来时,投至俺得相逢非同造次。有如那枯竹上生嫩笋,老树上长新枝。仔细寻思,这也非人力乃是天赐。(王兽医上,做见正末科,云)叔叔你欢喜么?(正末云)可知欢喜哩。(王兽医云)你怕不欢喜,这早晚烦恼杀俺那姐姐、姐夫也。俺姐夫将的八句诗与你孩儿看者。(俫儿做念诗科,云)璧玉连枝取次分,铁人无泪也消魂。愁云聚此新庄店,喜气生他白鹭村。画阁有谁知冷暖,高堂无客问晨昏。梦回不睹亲儿面,斜月微明独倚门。(词云)我看罢也雨泪千行,不由我刀搅心肠。认了你个生身父母,俺牵羊担酒却拜谢俺俺那养育爷娘。(王兽医云)叔叔,你牵羊担酒,直至俺姐夫门上认亲,走一遭去来。(正末云)哥哥说的是。俺领着孩儿认亲去来。(同下)(俞循礼同旦儿上,云)这早晚怎生不见王兽医来?(正末同俫儿、二旦上)(正末云)来到了也。(做见俞循礼拜科,云)多蒙亲家养育之恩,老夫今日同孩儿特来拜谢也。(做把盏科)(唱)【沽美酒】高高的捧着玉卮,伏伏的跪在阶址,愿亲家满饮香醪,你便且莫辞。(俞循礼云)您便是有儿的。(正末唱)哎哟,你再休噀唇波挂齿,现放着一个正名师。【太平令】莫怪他泥中隐刺,(俞循礼云)俺是绝户的。(正末唱)他又不曾道节外生枝。也不索丁一卯二。(俞循礼云)都是王兽医来。(正末唱)且休问甚么张三波李四。咱两个老儿,到死时,令这个小嘶,我着他两下里丧拜祀。(王兽医同李春梅上)(王兽医云)我寻得李春梅来了也。(正末云)谁是李春梅?(春梅云)则我便是李春梅。(正末唱)【七弟兄】听说了姓儿,和这小字,不由我就不喜孜孜。这一场好事从天至。莫不是夏蝉高噪绿杨枝,险些儿西风了却黄花事。【梅花酒】我觑了这女艳姿,如此般蠢坌身子,粗奘腰肢。却生的这般俊秀的孩儿。敢则是鸦窝里出凤凰。粪堆上产灵芝,这言语信有之。想天公果无私,将人心暗窥视。没揣的对付雄雌,酩子里接上连枝。(带云)春梅也,这一场呵,(唱)【收江南】呀!抵多少断肠人寄断肠词,今日个弄璋人说与弄璋的诗,都是那老天不绝俺宗支。这一家儿恰似、恰似旱苗甘雨得来时。(俞循礼云)住、住、住,大嫂,闲话休题,添添孩儿便是他的。我问你:那十三年前,你可添了个甚么来?(旦儿云)我得了个女儿。(俞循礼云)如今可在那里?(旦儿云)与俺兄弟王兽医也。(俞循礼云)王兽医。好呵,你可将我那女儿来波。(王兽医云)好、好、好,一场恶怨,都打在我身上。我十三年前。在那四村上下二十里巡铺,抱得李春梅的儿子,换了姐姐的女儿回去。我浑家又有乳食,抬举的一十三岁,叫做桂花,便是你的女儿。姐姐你也依着我者,将桂花女儿,与俺叔叔家做了个媳妇,添添儿与俺姐夫做个女婿,你两家做那世世割不断的亲戚。百年之后,着这两口儿浇茶奠酒,坟前拜扫,舆后拖麻。可怜见,我无主意老糟头,身死之后,将这把绝户的骨头,葬在坟外墙下。到那冬年节下,月一十五,浥不了的凉浆冷饭,去我那绝户的骨头上,浇奠一两盏,便是报答老糟头一般。(诗云)莫怪区区巧舌头,两家不要记冤仇。今朝儿女重完聚,姐夫哎,何不当初借我那耕牛。(俞循礼云)这厮也说的有理。天下喜事无过子妇团圆。杀羊打酒,做一个庆喜的筵席。(正末唱)【尾声】甫能认的孩儿至,又得个媳妇儿完成喜事。尽着我瓦盆边饮白酒尽余生,画堂中戏斑衣快活个死。题目白鹭村夫妻双拆散正名翠红乡儿女两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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