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策

治安策朗读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肴乱高皇帝与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狶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不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 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于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者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传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者,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者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于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札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殴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 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 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译文


  我私下考虑现在的局势,应该为之痛哭的有一项,应该为之流泪的有两项,应该为之大声叹息的有六项,至于其他违背情理而伤害大道的事,很难在奏疏中一一列举。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已经治理得很好了,我却认为还不是那么回事。说天下已经安定已经大治的人,不是愚昧无知,就是阿谀奉承,都不是真正了解什么是治乱大体的人。有人抱着火种放在堆积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这堆木柴之上,火还没有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便认为这是安宁的地方,现在国家的局势,与此有什么不同!本末颠倒,首尾冲突,国制混乱,不合理的现象严重,怎么能够说是大治!陛下为什么不让我对您详细地说明这一切,因而提出使国家真正大治大安的方策,以供陛下仔细斟酌选用呢?
  射箭打猎之类的娱乐与国家安危的关键相比,哪一样更急迫?假若所提的治世方法,需要耗费心血,摧残身体,影响享受钟鼓所奏音乐的乐趣,可以不加采纳;我的治国方策,能保证使陛下所享受的各种乐趣不受影响,却可以带来封国诸侯各遵法规,战争不起,平民拥护首领,匈奴归顺,纯朴之风响彻边陲,百姓温良朴素,官司之类的事情停止不发。大的气数已定,那么,全国便会顺应而治理得好,四海之内,一派升平的气象,万物都符合事理,陛下在生时被称为明帝,死后成为明神,美名佳誉永垂青史。《礼》书上说宗庙有功德,使您的顾成庙被尊称为大宗,得以与太祖共享盛名,与大汉天下共存亡。创建长久安定的形势,造成永久太平的业绩,以此来承奉祖庙和六亲,这是最大的孝顺;以此来使老百姓得到幸福,使芸芸众生得到养育,这是最大的仁;创设准则,标立纪纲,使大小事物各得其所,对后代可以为万世子孙树立楷模,即使是后世出现了愚鲁、幼稚、不肖的继承人,由于他继承了您的鸿业和福荫,还可以安享太平,这是最明智的办法。凭陛下的精明练达,再有稍微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辅佐,要达到这一境界并不困难。其内容全都可以原本地向陛下陈述,希望陛下不要忽视。我谨慎地用它来考察过天地的变化,应验过往古的情况,核对过当今的事情,日夜思考而详细地知道了它的内容,即使是禹和舜再生,为陛下考虑,也不能加以改变。
  建立诸侯国过于强大,本来必然会造成天子与诸侯之间互相对立的形势,臣下屡遭祸害,皇上也多次忧伤,这实在不是使皇上放心、使臣下保全的办法。如今有的亲兄弟图谋在东方称帝,亲侄子也向西袭击朝廷,近来吴王的谋反活动又被人告发。天子现在年富力强,品行道义上没有过错,对他们施加功德恩泽,而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最大的诸侯,权力比他们还要大十倍呢!
  虽然如此,但是天下还比较安定,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大诸侯国的国王年纪还小没有成年,汉朝安置在那里的太傅、丞相还掌握着政事。几年以后,诸侯王大都加冠成人,血气方刚,而汉朝委派的太傅、丞相都要称病还乡了,而诸侯王会自下而上地普遍安插亲信,如果这样的话,他们的行为同淮南王、济北王有什么区别呢?到了那时,而想求得天下安定,即使是唐尧、虞舜在世也办不到了。
  黄帝说:“到了中午一定要抓紧曝晒,拿着刀子一定要赶紧宰割。”现在要使治安之道顺利而稳妥地推行,是十分容易的。假使不肯及早行动,到头来就要毁掉亲骨肉,而且还要杀他们的头,这难道同秦朝末年的局势还有什么区别吗?凭着天子的权位,趁着当今的有利时机,靠着上天的帮助,尚且对转危为安、改乱为治的措施有所顾虑,假设陛下处在齐桓公的境地,大概不会去联合诸侯匡正天下吧?我知道陛下一定不能那样做的。假如国家的局势还像从前那样,淮阴侯韩信还统治着楚,黥布统治着淮南,彭越统治着梁,韩王信统治着韩,张敖统治着赵,贯高做赵国的相,卢绾统治着燕,陈还在代国,假令这六七个王公都还健在,在这时陛下继位做天子,自己能感到安全吗?我判断陛下是不会感到安全的。在天下混乱的年代,高祖和这些王公们共同起事,并没有子侄亲属的势力做为依靠。这些王公走运的就成了亲近的侍从,差一点的仅当个管理宫中事务的官员,他们的才能远不及高祖。高祖凭着他的明智威武,即位做了天子,割出肥沃的土地,使这些王公成为诸侯王,多的有一百多个城,少的也有三四十个县,恩德是优厚的了,然而在以后的十年当中,反叛汉朝的事发生了九次。陛下跟这些王公,并没有亲自较量过才能而使他们甘心为臣的,也不是亲自封他们当诸侯王的。即使高祖也不能因此而得到一年的安宁,所以我知道陛下更不能得到安宁的。不过,上面这些情况,还有可以推托的理由,说是“关系疏远”。那就请允许我试着谈谈那些亲属诸侯王吧。假如让齐悼惠王统治着齐,楚元王统治着楚,赵王统治着赵,幽王统治着淮阳,恭王统治着梁,灵王统治着燕,厉王统治着淮南,假如这六七位贵人都还健在,在这时陛下即皇帝位,能使天下太平吗?我又知陛下是不能的。像这些诸侯王,虽然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他们都怀有老百姓那种兄弟关系的想法,大概没有不想采用天子的制度,而把自己当做天子的。他们擅自把爵位赏给别人,赦免死罪,甚至有人乘坐天子的黄屋车。他们不执行汉朝的法令。即使执行了,像厉王那样的不守法的人,命令他都不肯听从,又怎么能招他来呢!幸而召来了,法律怎么能施加到他身上呢!动了一个近亲,天下诸王都环视着惊动起来。陛下的臣子当中即使有冯敬那样勇敢的人,但是他刚开口揭发诸侯王的不法行为,刺客的匕首已经刺进他的胸膛了。陛下虽然贤明,谁能和您一起来治理这些人呢?所以说,关系疏远的诸侯王必定危险,关系亲近的诸侯王也一定作乱,这是事实所证明了的。那些自负强大而发动叛乱的异姓诸侯王,汉朝已经侥幸地战胜他们了,可是却没有改变酿成叛乱的制度。同姓诸侯王也袭用了这种做法,发动叛乱,如今已有征兆了,形势又完全回复到以前那种状态!灾祸的变化,还不知道要转移到何处,英明的皇帝处在这种情况下,尚且不能使国家安宁,后代又将怎么办呢!
  屠牛坦一早晨宰割了十二头牛,而屠刀的锋刃并不变钝,这是因为他所刮剔割剥的,都是顺着肉的肌理下刀。等碰到胯骨、大腿骨的地方,那就不是用砍刀就是用斧头去砍了。仁义恩厚好比是君王的刀刃,权势、法制好比是君王的砍刀、斧头。如今的诸侯王好比是胯骨、大腿骨,如果放弃砍刀、斧头不用,而要用刀刃去碰,我认为刀子不是出缺口就是被折断。为什么仁义恩厚不能用在淮南王、济北王的身上呢?因为形势不容许啊!
  我私下里考察从前的事件,大体上是势力强大的先反:淮阴侯韩信统治着楚,势力最强,就最先反叛;韩王信依靠了匈奴的力量,就又反叛了;贯高借助了赵国的条件,就又反叛了;陈 部队精锐,也反叛了;彭越凭借梁国,也反叛了;黥布凭借淮南,也反叛了;卢绾势力最弱,最后反叛。长沙王吴芮才有二万五千封户,功劳很少,却保全了下来,权势最小而对汉朝最忠顺;这不只是由于性情和别人不同,也是由于形势使他这样。倘若从前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占据几十个城为王,那现在他们由于作恶而亡国,也是可能的。假使让韩信、彭越之流,只居于彻侯的地位,即便今天也还能保全,也是可能的。既然如此,那么天下大计就可以知道了。要想使天下诸侯王都忠心归附汉朝,那最好让他们都像长沙王一样;要想让臣下不至于像韩信那样被杀掉,那最好让他们像樊哙、郦商那徉;要想使天下安定,最好多多建立诸侯国而使他们的势力减小。力量弱小就容易用道义来指使他们,国土小就不会有反叛的邪念。这样就使全国的形势,如同身体使唤手臂,手臂使唤手指似的,没有不听从指挥的。诸侯王不敢有反叛的想法,如同辐条聚向车轮一样,都归顺天子,即使是老百姓,也会知道他们都很安稳。这样,天下就都知道陛下的英明。分割土地,定出制度:把齐、赵、楚三个王国分成若干侯国,让齐王、赵王、楚王的子孙,全都依次受封先人的那份封地,一直到分尽为止。对燕、梁等其他王国也是这样。有些封地大而子孙少的,也都分成若干侯国,暂时空着搁置起来,等着他们的子孙出生以后,再封他当候。诸侯王的封地,有不少已被削除收归汉朝所有的,那就替他们调整侯国所在的地区,等到要封他的子孙到别的地方去的时候,按候国的应有户数,给以补偿。一寸土、一口人,皇帝也不沾他们的,确实只是为了安定太平罢了。这样,天下就都知道陛下的廉洁。分封土地的制度一旦确定,宗室子孙没有不考虑保住自己的统治的。臣子没有背叛的念头,皇帝没有讨伐的想法。所以天下就都知道陛下的仁德。法令制定了,没有人触犯;政令推行了,没有人抵触。贯高、利几一类的阴谋不会出现,柴奇、开章那样的诡计不会萌生。老百姓都向往良善,大臣都向皇上表示恭顺。所以天下就都知道陛下的道义。这样,即使让幼儿当皇帝,天下也很安定;即使立一个遗腹子作天子,让臣子朝拜老皇帝遗留下来的皇袍,天下也不致于混乱。这样,就可以使天下安定无事,后代也称颂陛下的圣明。只要采取这样的措施,上述五个方面的业绩也就随之而来了,而陛下又怕什么而久久不这样办呢?
  当今,天下的形势像得了严重的浮肿病:小腿粗得差不多像腰围,脚指粗得差不多像大腿。平时都不能伸屈自如,一两个指头抽搐,浑身就觉得无所依赖。丧失了今天的机会而不医治,一定要成为难治的顽症。以后即使有扁鹊那样神医,也都无能为力。这个病还不只是浮肿,还苦于脚掌扭折不能走动。楚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叔伯兄弟,当今的楚王,是叔伯兄弟的儿子,齐悼惠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当今的齐王是陛下哥哥的孙子。陛下自己的子孙,有的还没有分封土地,以便安定天下,旁支的子孙,倒有人掌握大权来威胁皇帝。所以,我说:不仅是害了浮肿病,还苦于脚掌扭折了不能走动。令人痛哭的就是这样一种病啊!
  天下的形势,正像一个倒吊着的人一样。天子,本来是天下的头颅。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天子的地位至高无上。蛮夷,本是天下的双脚。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们是卑贱的属臣。现在匈奴态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占土地,掠夺财物,对汉朝非常不敬,给天下制造的祸患,已经无以复加。但是汉朝廷却要每年向匈奴奉送黄金、丝棉和绚丽的丝织品。蛮夷向汉朝发号施令,这是行使人主的权力;天子向蛮夷恭敬地纳贡,这是在行属臣的礼节。脚反而朝上,头反而朝下,这样头脚倒置,谁也不能解救,这还能说国家有贤明的人吗?还不仅仅是头脚倒置,还有足病,而且又有风病。足痛,痛的是一边,风病,痛的是一方。如今西部和北部的边郡,虽然封有高爵守边,仍然免除不了敌人入侵的忧患,从老至幼都因为战备而不得安宁,侦察人员要观察烽火而不能睡觉,将士则披着铠甲而睡,所以我说痛的是一方。医生能够治愈这种病,但是陛下却不让他治,这是应该为之流泪悲伤的事。
  陛下怎么忍心以帝皇的尊号去作匈奴的诸侯,位势既已卑下屈辱,但祸患却不因此停息,长此下去怎么会有穷尽!进谏的人大都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他们本来就不能解决,太缺乏治安的办法了。我私下估计匈奴的人数不过汉朝一个大县的人数,拥有广大天下的汉朝被只有一县人口的匈奴所困扰,我深为当政者感到羞辱。陛下怎么不让我作属国官去掌管匈奴事务?低照我的计谋,一定勒住单于的脖子而杀了他,降伏叛徒中行说而用鞭子抽他的背,率领匈奴的官民只听陛下的命令。现在不去征服敌人而去猎取野猪,不捕捉造反的盗贼而去捕捉畜养的兔子,沉湎于微小的娱乐中而不考虑消除国家的大患,这不是用来安定天下的办法。威德本来可以远播于四海之外,但现在距离长安只有数百里之外的地方,朝廷的威严和政令都不能被接受,这又是应该为之流泪悲伤的事。
  如今那些卖奴婢的人,给奴牌穿上绣边的衣服和丝边的鞋子,然后关进交易奴婢的栏中,这种服饰是古代王后穿的,只是进庙祭祀才穿平时都不穿的,但现在平民却用来给奴婢穿。那种白皱纹纱作面子,薄细绢作里子的花边衣服,是古代天子的衣服,如今富人大商人却用于招待客人时装饰墙壁。古代百姓为了侍奉天子和王后而适当节省,今天平民住房的墙壁可以用帝王的衣服做装饰,低贱的歌女艺妓可以用皇后服饰,这样做而要天下的财源不穷尽,恐怕是不可能的。况且皇帝自己也穿质量粗劣的黑色衣服,而那些富民却用华丽的绣织品去装饰房屋墙壁,皇后用来装饰衣领的高级丝绸,平民的小妾却用来装饰鞋子,这就是我所说的悖乱。如果一百个人生产出来的丝绵绸缎,还不够—个富人穿用,要想使天下人免受寒冷,怎么能够办到呢?一个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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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谊

贾谊(前200~前168),汉族,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东)人,字太傅。西汉初年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18岁即有才名,年轻时由河南郡守吴公推荐,20余岁被文帝召为博士。不到一年被破格提为太中大夫。但是在23岁时,因遭群臣忌恨,被贬为长沙王的太傅。后被召回长安,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而死后,贾谊深自歉疚,直至33岁忧伤而死。其著作主要有散文和辞赋两类。散文如《过秦论》、《论积贮疏》、《陈政事疏》等都很有名;辞赋以《吊屈原赋》、《鵩鸟赋》最著名。...

贾谊朗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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