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时至的诗词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吾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
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 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相高。二人欢然无所间。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十年之间,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予亦将老矣! 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秘演状貌雄杰,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 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峍,江涛汹涌,甚可壮也,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 庆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序。
()
我昔生外家,半世犹相依。至今连墙居,日日相闻知。诸表如群从,休戚真同之。耐翁生而秀,爱惜从儿时。文采既俊发,吏才人共推。低徊久选调,每每为叹咨。兹行佐王人,未到声已蜚。邮置屡得书,论事语益奇。使长首推荐,婉画多所资。近观会稽编,分析及毫厘。益知足心计,荐书遍诸司。正欲助才选,非敢请以私。惜君年欲侵,正以远大期。得书再三读,惘然增愕眙。非所望于子,所言何背驰。江湖两路间,弄兵分潢池。羽檄以时至,庙堂日三思。调度供军需,发兵匝四垂。吾事诚可虑,彼亦安能为。岂曰白头贼,指日当诛夷。使子任贼冲,尚望羽扇挥。如何隔千里,遽求奉檄归。长沙屹巨镇,洞庭渺无涯。鄂渚屯重兵,上游藉兵威。当思深远谋,胡为先自萎。此言及同寮,必为人所窥。归以语闺门,徒惊妾与妻。无端使禀议,在此何为辞。望子置私忧,志立官无卑。张巡起县令,力抗百万师。逆徒哽喉牙,蔽遮赖涣濉。韦宽守玉璧,臧质全盱眙。丈夫立节义,有才尤当施。杀身以成仁,致命须见危。读书不念此,万卷终何裨。但当安义命,前定无参差。勉哉尽所职,造物不汝遗。况复受国恩,当与相维持。今子仕高沙,偶然脱危机。正须加义方,岂应使同斯。向也未得禄,遑遑不自支。既入红莲幕,图进亦其宜。今日宁为民,此乃无聊词。归来事若定,又思登王畿。胸中空扰扰,祸福不在兹。倘能悟愚言,便可知昨非。著构必安寝,食淡甘如饴。老誖非强聒,鄙见不可移。少安当毋躁,通籍看金闺。
()
长江衮衮西南流,秋水时至狂不收。大浪似屋山欲浮,王侯神智禹所啾。万鬼琢玉它山幽,梅梁赑屃卧龙虬。咄嗟湍骇就敛揫,巨灵缩手愚公羞。障成十里沙中洲,支分股引听所求。赤旱稽浸民不忧,那得虫蝗随督邮。污邪瓯窭满车篝,斯民饱煖何以酬。庙貌突兀寒溪头,岁岁鸡黍祠春秋。老农击鼓稚子讴,当时人物纷雁鸥。岂无鼎食腰金俦,朽骨往往空蒿丘。姓名几复人间留,唯侯施惠膏如油。江声浩浩风飂飂,千古不见使人愁。拔俗万丈山标崷,使君不减裴商州。下车百蠹随锄耰,一笑四境无疮疣。天闲老步须骅骝,已闻归作金华游。钦贤访古意未休,画船载酒岸鸣驺。约我与往置脯馐,冠盖纷纷暇莫偷。搔首怅望情绸缪,我问使君亦何尤。西湖万顷蛟龙湫,几年荒茀今则脩。鼛鼓弗胜财不掊,长堤岌嶪高岑楼。写有浍兮荡有沟,馀波北注引漕舟。桑麻被野禾连畴,鹤鹤白鸟杂游鯈。菰蒲菱芡厌采搜,柳杨成幄荫道周。耕渔呼歌羸病瘳,使君之赐侯可侔。天边旌旆看悠悠,父老雪涕争攀辀。地僻借恂恨无由,高文摛秀春华抽。丰碑崒嵂镵银钩,千年空此留海陬。君知此日思君不,还如今日人思侯。
()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堦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堦寂寂 一作:阶寂寂)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人教版《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中无此段文字;沪教版无此段。)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
逢尤  悲兮愁,哀兮忧!  天生我兮当闇时,被诼谮兮虚获尤。  心烦憒兮意无聊,严载驾兮出戏游。  周八极兮历九州,求轩辕兮索重华。  世既卓兮远眇眇,握佩玖兮中路躇。  羡咎繇兮建典谟,懿风后兮受瑞图。  愍余命兮遭六极,委玉质兮於泥涂。  遽傽遑兮驱林泽,步屏营兮行丘阿。  车軏折兮马虺颓,惷怅立兮涕滂沱。  思丁文兮圣明哲,哀平差兮迷谬愚。  吕傅举兮殷周兴,忌嚭专兮郢吴虚。  仰长叹兮气噎结,悒殟绝兮咶复苏。  虎兕争兮於廷中,豺狼斗兮我之隅。  云雾会兮日冥晦,飘风起兮扬尘埃。  走鬯罔兮乍东西,欲窜伏兮其焉如?  念灵闺兮隩重深,原竭节兮隔无由。  望旧邦兮路逶随,忧心悄兮志勤劬。  魂茕茕兮不遑寐,目眽眽兮寤终朝。怨上  令尹兮謷謷,群司兮譨譨。  哀哉兮淈淈,上下兮同流。  菽藟兮蔓衍,芳虈兮挫枯。  硃紫兮杂乱,曾莫兮别诸。  倚此兮岩穴,永思兮窈悠。  嗟怀兮眩惑,用志兮不昭。  将丧兮玉斗,遗失兮钮枢。  我心兮煎熬,惟是兮用忧。  进恶兮九旬,复顾兮彭务。  拟斯兮二踪,未知兮所投。  谣吟兮中野,上察兮璇玑。  大火兮西睨,摄提兮运低。  雷霆兮硠磕,雹霰兮霏霏。  奔电兮光晃,凉风兮怆悽。  鸟兽兮惊骇,相从兮宿栖。  鸳鸯兮噰噰,狐狸兮徾徾。  哀吾兮介特,独处兮罔依。  蝼蛄兮鸣东,蟊蠽兮号西。  蛓缘兮我裳,蠋入兮我怀。  虫豸兮夹余,惆怅兮自悲。  伫立兮忉怛,心结縎兮折摧。疾世  周徘徊兮汉渚,求水神兮灵女。  嗟此国兮无良,媒女诎兮謰謱。  鴳雀列兮譁讙,鸲鹆鸣兮聒余。  抱昭华兮宝璋,欲衒鬻兮莫取。  言旋迈兮北徂,叫我友兮配耦。  日阴曀兮未光,阒睄窕兮靡睹。  纷载驱兮高驰,将谘询兮皇羲。  遵河皋兮周流,路变易兮时乖。  濿沧海兮东游,沐盥浴兮天池。  访太昊兮道要,云靡贵兮仁义。  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  秉玉英兮结誓,日欲暮兮心悲。  惟天禄兮不再,背我信兮自违。  逾陇堆兮渡漠,过桂车兮合黎。  赴昆山兮馽騄,从邛遨兮栖迟。  吮玉液兮止渴,齧芝华兮疗饥。  居嵺廓兮尠畴,远梁昌兮几迷。  望江汉兮濩渃,心紧絭兮伤怀。  时昢昢兮且旦,尘莫莫兮未晞。  忧不暇兮寝食,吒增叹兮如雷。悯上  哀世兮睩睩,諓諓兮嗌喔。  众多兮阿媚,骪靡兮成俗。  贪枉兮党比,贞良兮茕独。  鹄窜兮枳棘,鹈集兮帷幄。  罽蕠兮青葱,槁本兮萎落。  睹斯兮伪惑,心为兮隔错。  逡巡兮圃薮,率彼兮畛陌。  川谷兮渊渊,山阜兮峉峉。  丛林兮崟崟,株榛兮岳岳。  霜雪兮漼溰,冰冻兮洛泽。  东西兮南北,罔所兮归薄。  庇廕兮枯树,匍匐兮岩石。  蜷跼兮寒局数,独处兮志不申。  年齿尽兮命迫促,魁垒挤摧兮常困辱。  含忧强老兮愁无乐,须发苎悴兮顠鬓白。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  待天明兮立踯躅。  云蒙蒙兮电鯈烁,孤雌惊兮鸣呴呴。  思怫郁兮肝切剥,忿悁悒兮孰诉告。遭厄  悼屈子兮遭厄,沉王躬兮湘汨。  何楚国兮难化,迄于今兮不易。  士莫志兮羔裘,竞佞谀兮谗阋。  指正义兮为曲,訿玉璧兮为石。  殦雕游兮华屋,鵔鸃栖兮柴蔟。  起奋迅兮奔走,违群小兮謑訽。  载青云兮上昇,適昭明兮所处。  蹑天衢兮长驱,踵九阳兮戏荡。  越云汉兮南济,秣余马兮河鼓。  云霓纷兮晻翳,参辰回兮颠倒。  逢流星兮问路,顾我指兮从左。  俓娵觜兮直驰,御者迷兮失轨。  遂踢达兮邪造,与日月兮殊道。  志阏绝兮安如,哀所求兮不耦。  攀天阶兮下视,见鄢郢兮旧宇。  意逍遥兮欲归,众秽盛兮沓沓。  思哽饐兮诘诎,涕流澜兮如雨。悼乱  嗟嗟兮悲夫,殽乱兮纷挐。  茅丝兮同综,冠屦兮共絇。  督万兮侍宴,周邵兮负刍。  白龙兮见射,灵龟兮执拘。  仲尼兮困厄,邹衍兮幽囚。  伊余兮念兹,奔遁兮隐居。  将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  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  左见兮鸣鵙,右睹兮呼枭。  惶悸兮失气,踊跃兮距跳。  便旋兮中原,仰天兮增叹。  菅蒯兮楙莽,雚苇兮仟眠。  鹿蹊兮躖躖,貒貉兮蟫蟫。  鹯鹞兮轩轩,鹑鹌兮甄甄。  哀我兮寡独,靡有兮齐伦。  意欲兮沉吟,迫日兮黄昏。  玄鹤兮高飞,曾逝兮青冥。  鶬鶊兮喈喈,山鹊兮嚶嚶。  鸿鸬兮振翅,归雁兮于征。  吾志兮觉悟,怀我兮圣京。  垂屣兮将起,跓俟兮硕明。伤时  惟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  风習習兮和暖,百草萌兮华荣。  堇荼茂兮扶疏,蘅芷彫兮莹嫇。  愍贞良兮遇害,将夭折兮碎糜。  时混混兮浇饡,哀当世兮莫知。  览往昔兮俊彦,亦诎辱兮系纍。  管束缚兮桎梏,百贸易兮传卖。  遭桓缪兮识举,才德用兮列施。  且从容兮自慰,玩琴书兮游戏。  迫中国兮迮陿,吾欲之兮九夷。  超五岭兮嵯峨,观浮石兮崔嵬。  陟丹山兮炎野,屯余车兮黄支。  就祝融兮稽疑,嘉己行兮无为。  乃回朅兮北逝,遇神孈兮宴娭。  欲静居兮自娱,心愁慼兮不能。  放余辔兮策驷,忽飙腾兮浮云。  蹠飞杭兮越海,从安期兮蓬莱。  缘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  使素女兮鼓簧,乘戈和兮讴谣。  声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婬。  咸欣欣兮酣乐,余眷眷兮独悲。  顾章华兮太息,志恋恋兮依依。哀岁  旻天兮清凉,玄气兮高朗。  北风兮潦洌,草木兮苍唐。  蛜蚗兮噍噍,蝍蛆兮穰穰。  岁忽忽兮惟暮,余感时兮悽怆。  伤俗兮泥浊,矇蔽兮不章。  宝彼兮沙砾,捐此兮夜光。  椒瑛兮湟汙,葈耳兮充房。  摄衣兮缓带,操我兮墨阳。  昇车兮命仆,将驰兮四荒。  下堂兮见虿,出门兮触螽。  巷有兮蚰蜓,邑多兮螳螂。  睹斯兮嫉贼,心为兮切伤。  俛念兮子胥,仰怜兮比干。  投剑兮脱冕,龙屈兮蜿蟤。  潜藏兮山泽,匍匐兮丛攒。  窥见兮溪涧,流水兮沄沄。  鼋鼍兮欣欣,鱣鲇兮延延。  群行兮上下,骈罗兮列陈。  自恨兮无友,特处兮茕茕。  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  神光兮颎颎,鬼火兮荧荧。  修德兮困控,愁不聊兮遑生。  忧纡兮郁郁,恶所兮写情。守志  陟玉峦兮逍遥,览高冈兮峣峣。  桂树列兮纷敷,吐紫华兮布条。  实孔鸾兮所居,今其集兮惟鸮。  乌鹊惊兮哑哑,余顾盼兮怊怊。  彼日月兮闇昧,障覆天兮祲氛。  伊我后兮不聪,焉陈诚兮效忠。  摅羽翮兮超俗,游陶遨兮养神。  乘六蛟兮蜿蝉,遂驰骋兮升云。  扬彗光兮为旗,秉电策兮为鞭。  朝晨发兮鄢郢,食时至兮增泉。  绕曲阿兮北次,造我车兮南端。  谒玄黄兮纳贽,崇忠贞兮弥坚。  历九宫兮遍观,睹秘藏兮宝珍。  就传说兮骑龙,与织女兮合婚。  举天罼兮掩邪,彀天弧兮射奸。  随真人兮翱翔,食元气兮长存。  望太微兮穆穆,睨三阶兮炳分。  相辅政兮成化,建烈业兮垂勋。  目瞥瞥兮西没,道遐回兮阻叹。  志稸积兮未通,怅敞罔兮自怜。  乱曰:  天庭明兮云霓藏,三光朗兮镜万方。  斥蜥蜴兮进龟龙,策谋从兮翼机衡。  配稷契兮恢唐功,嗟英俊兮未为双。
()
逢尤悲兮愁,哀兮忧!天生我兮当闇时,被诼谮兮虚获尤。心烦憒兮意无聊,严载驾兮出戏游。周八极兮历九州,求轩辕兮索重华。世既卓兮远眇眇,握佩玖兮中路躇。羡咎繇兮建典谟,懿风后兮受瑞图。愍余命兮遭六极,委玉质兮於泥涂。遽傽遑兮驱林泽,步屏营兮行丘阿。车軏折兮马虺颓,惷怅立兮涕滂沱。思丁文兮圣明哲,哀平差兮迷谬愚。吕傅举兮殷周兴,忌嚭专兮郢吴虚。仰长叹兮气噎结,悒殟绝兮咶复苏。虎兕争兮於廷中,豺狼斗兮我之隅。云雾会兮日冥晦,飘风起兮扬尘埃。走鬯罔兮乍东西,欲窜伏兮其焉如?念灵闺兮隩重深,原竭节兮隔无由。望旧邦兮路逶随,忧心悄兮志勤劬。魂茕茕兮不遑寐,目眽眽兮寤终朝。怨上令尹兮謷謷,群司兮譨譨。哀哉兮淈淈,上下兮同流。菽藟兮蔓衍,芳虈兮挫枯。硃紫兮杂乱,曾莫兮别诸。倚此兮岩穴,永思兮窈悠。嗟怀兮眩惑,用志兮不昭。将丧兮玉斗,遗失兮钮枢。我心兮煎熬,惟是兮用忧。进恶兮九旬,复顾兮彭务。拟斯兮二踪,未知兮所投。谣吟兮中野,上察兮璇玑。大火兮西睨,摄提兮运低。雷霆兮硠磕,雹霰兮霏霏。奔电兮光晃,凉风兮怆悽。鸟兽兮惊骇,相从兮宿栖。鸳鸯兮噰噰,狐狸兮徾徾。哀吾兮介特,独处兮罔依。蝼蛄兮鸣东,蟊蠽兮号西。蛓缘兮我裳,蠋入兮我怀。虫豸兮夹余,惆怅兮自悲。伫立兮忉怛,心结縎兮折摧。疾世周徘徊兮汉渚,求水神兮灵女。嗟此国兮无良,媒女诎兮謰謱。鴳雀列兮譁讙,鸲鹆鸣兮聒余。抱昭华兮宝璋,欲衒鬻兮莫取。言旋迈兮北徂,叫我友兮配耦。日阴曀兮未光,阒睄窕兮靡睹。纷载驱兮高驰,将谘询兮皇羲。遵河皋兮周流,路变易兮时乖。濿沧海兮东游,沐盥浴兮天池。访太昊兮道要,云靡贵兮仁义。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歧。秉玉英兮结誓,日欲暮兮心悲。惟天禄兮不再,背我信兮自违。逾陇堆兮渡漠,过桂车兮合黎。赴昆山兮馽騄,从邛遨兮栖迟。吮玉液兮止渴,齧芝华兮疗饥。居嵺廓兮尠畴,远梁昌兮几迷。望江汉兮濩渃,心紧絭兮伤怀。时昢昢兮且旦,尘莫莫兮未晞。忧不暇兮寝食,吒增叹兮如雷。悯上哀世兮睩睩,諓諓兮嗌喔。众多兮阿媚,骪靡兮成俗。贪枉兮党比,贞良兮茕独。鹄窜兮枳棘,鹈集兮帷幄。罽蕠兮青葱,槁本兮萎落。睹斯兮伪惑,心为兮隔错。逡巡兮圃薮,率彼兮畛陌。川谷兮渊渊,山阜兮峉峉。丛林兮崟崟,株榛兮岳岳。霜雪兮漼溰,冰冻兮洛泽。东西兮南北,罔所兮归薄。庇廕兮枯树,匍匐兮岩石。蜷跼兮寒局数,独处兮志不申。年齿尽兮命迫促,魁垒挤摧兮常困辱。含忧强老兮愁无乐,须发苎悴兮顠鬓白。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待天明兮立踯躅。云蒙蒙兮电鯈烁,孤雌惊兮鸣呴呴。思怫郁兮肝切剥,忿悁悒兮孰诉告。遭厄悼屈子兮遭厄,沉王躬兮湘汨。何楚国兮难化,迄于今兮不易。士莫志兮羔裘,竞佞谀兮谗阋。指正义兮为曲,訿玉璧兮为石。殦雕游兮华屋,鵔鸃栖兮柴蔟。起奋迅兮奔走,违群小兮謑訽。载青云兮上昇,適昭明兮所处。蹑天衢兮长驱,踵九阳兮戏荡。越云汉兮南济,秣余马兮河鼓。云霓纷兮晻翳,参辰回兮颠倒。逢流星兮问路,顾我指兮从左。俓娵觜兮直驰,御者迷兮失轨。遂踢达兮邪造,与日月兮殊道。志阏绝兮安如,哀所求兮不耦。攀天阶兮下视,见鄢郢兮旧宇。意逍遥兮欲归,众秽盛兮沓沓。思哽饐兮诘诎,涕流澜兮如雨。悼乱嗟嗟兮悲夫,殽乱兮纷挐。茅丝兮同综,冠屦兮共絇。督万兮侍宴,周邵兮负刍。白龙兮见射,灵龟兮执拘。仲尼兮困厄,邹衍兮幽囚。伊余兮念兹,奔遁兮隐居。将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左见兮鸣鵙,右睹兮呼枭。惶悸兮失气,踊跃兮距跳。便旋兮中原,仰天兮增叹。菅蒯兮楙莽,雚苇兮仟眠。鹿蹊兮躖躖,貒貉兮蟫蟫。鹯鹞兮轩轩,鹑鹌兮甄甄。哀我兮寡独,靡有兮齐伦。意欲兮沉吟,迫日兮黄昏。玄鹤兮高飞,曾逝兮青冥。鶬鶊兮喈喈,山鹊兮嚶嚶。鸿鸬兮振翅,归雁兮于征。吾志兮觉悟,怀我兮圣京。垂屣兮将起,跓俟兮硕明。伤时惟昊天兮昭灵,阳气发兮清明。风習習兮和暖,百草萌兮华荣。堇荼茂兮扶疏,蘅芷彫兮莹嫇。愍贞良兮遇害,将夭折兮碎糜。时混混兮浇饡,哀当世兮莫知。览往昔兮俊彦,亦诎辱兮系纍。管束缚兮桎梏,百贸易兮传卖。遭桓缪兮识举,才德用兮列施。且从容兮自慰,玩琴书兮游戏。迫中国兮迮陿,吾欲之兮九夷。超五岭兮嵯峨,观浮石兮崔嵬。陟丹山兮炎野,屯余车兮黄支。就祝融兮稽疑,嘉己行兮无为。乃回朅兮北逝,遇神孈兮宴娭。欲静居兮自娱,心愁慼兮不能。放余辔兮策驷,忽飙腾兮浮云。蹠飞杭兮越海,从安期兮蓬莱。缘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使素女兮鼓簧,乘戈和兮讴谣。声噭誂兮清和,音晏衍兮要婬。咸欣欣兮酣乐,余眷眷兮独悲。顾章华兮太息,志恋恋兮依依。哀岁旻天兮清凉,玄气兮高朗。北风兮潦洌,草木兮苍唐。蛜蚗兮噍噍,蝍蛆兮穰穰。岁忽忽兮惟暮,余感时兮悽怆。伤俗兮泥浊,矇蔽兮不章。宝彼兮沙砾,捐此兮夜光。椒瑛兮湟汙,葈耳兮充房。摄衣兮缓带,操我兮墨阳。昇车兮命仆,将驰兮四荒。下堂兮见虿,出门兮触螽。巷有兮蚰蜓,邑多兮螳螂。睹斯兮嫉贼,心为兮切伤。俛念兮子胥,仰怜兮比干。投剑兮脱冕,龙屈兮蜿蟤。潜藏兮山泽,匍匐兮丛攒。窥见兮溪涧,流水兮沄沄。鼋鼍兮欣欣,鱣鲇兮延延。群行兮上下,骈罗兮列陈。自恨兮无友,特处兮茕茕。冬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神光兮颎颎,鬼火兮荧荧。修德兮困控,愁不聊兮遑生。忧纡兮郁郁,恶所兮写情。守志陟玉峦兮逍遥,览高冈兮峣峣。桂树列兮纷敷,吐紫华兮布条。实孔鸾兮所居,今其集兮惟鸮。乌鹊惊兮哑哑,余顾盼兮怊怊。彼日月兮闇昧,障覆天兮祲氛。伊我后兮不聪,焉陈诚兮效忠。摅羽翮兮超俗,游陶遨兮养神。乘六蛟兮蜿蝉,遂驰骋兮升云。扬彗光兮为旗,秉电策兮为鞭。朝晨发兮鄢郢,食时至兮增泉。绕曲阿兮北次,造我车兮南端。谒玄黄兮纳贽,崇忠贞兮弥坚。历九宫兮遍观,睹秘藏兮宝珍。就传说兮骑龙,与织女兮合婚。举天罼兮掩邪,彀天弧兮射奸。随真人兮翱翔,食元气兮长存。望太微兮穆穆,睨三阶兮炳分。相辅政兮成化,建烈业兮垂勋。目瞥瞥兮西没,道遐回兮阻叹。志稸积兮未通,怅敞罔兮自怜。乱曰:天庭明兮云霓藏,三光朗兮镜万方。斥蜥蜴兮进龟龙,策谋从兮翼机衡。配稷契兮恢唐功,嗟英俊兮未为双。
()
  有秦客问于东野主人曰:「闻之前论曰:『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夫治乱在政,而音声应之;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也。又仲尼闻韶,识虞舜之德;季札听弦,知众国之风。斯已然之事,先贤所不疑也。今子独以为声无哀乐,其理何居?若有嘉讯,今请闻其说。」主人应之曰:「斯义久滞,莫肯拯救,故令历世滥于名实。今蒙启导,将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遇浊乱,其体自若而不变也。岂以爱憎易操、哀乐改度哉?及宫商集比,声音克谐,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锺。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极故,因其所用,每为之节,使哀不至伤,乐不至淫,斯其大较也。然『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玉帛非礼敬之实,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而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脱同字,依《世说·文学篇》注改补。)而发万殊之声,斯非音声之无常哉?然声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劳者歌其事,乐者舞其功。夫内有悲痛之心,则激切哀言。言比成诗,声比成音。杂而咏之,聚而听之,心动于和声,情感于苦言。嗟叹未绝,而泣涕流涟矣。夫哀心藏于苦心内,遇和声而后发。和声无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无象之和声,其所觉悟,唯哀而已。岂复知『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风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国史明政教之得失,审国风之盛衰,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故曰『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而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且季子在鲁,采《诗》观礼,以别《风》、《雅》,岂徒任声以决臧否哉?又仲尼闻《韶》,叹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声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叹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  秦客难曰:「八方异俗,歌哭万殊,然其哀乐之情,不得不见也。夫心动于中,而声出于心。虽托之于他音,寄之于余声,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使得过也。昔伯牙理琴而锺子知其所志;隶人击磬而子产识其心哀;鲁人晨哭而颜渊审其生离。夫数子者,岂复假智于常音,借验于曲度哉?心戚者则形为之动,情悲者则声为之哀。此自然相应,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声众为难,不能者不以声寡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听,而谓之声无可察之理;见方俗之多变,而谓声音无哀乐也。」又云:「贤不宜言爱,愚不宜言憎。然则有贤然后爱生,有愚然后憎成,但不当共其名耳。哀乐之作,亦有由而然。此为声使我哀,音使我乐也。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何得名实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诗》观礼,以别《风》、《雅》;仲尼叹《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欤?且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师涓进曲,而子野识亡国之音。宁复讲诗而后下言,习礼然后立评哉?斯皆神妙独见,不待留闻积日,而已综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为美谈。今子以区区之近知,齐所见而为限,无乃诬前贤之识微,负夫子之妙察邪?」  主人答曰:「难云:虽歌哭万殊,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假智于常音,不借验于曲度,锺子之徒云云是也。此为心悲者,虽谈笑鼓舞,情欢者,虽拊膺咨嗟,犹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诳察者于疑似也。以为就令声音之无常,犹谓当有哀乐耳。又曰:「季子听声,以知众国之风;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为文王之功德,与风俗之盛衰,皆可象之于声音:声之轻重,可移于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于将来。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绝于今日,何独数事哉?若此果然也。则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数,不可杂以他变,操以余声也。则向所谓声音之无常,锺子之触类,于是乎踬矣。若音声无常,锺子触类,其果然邪?则仲尼之识微,季札之善听,固亦诬矣。此皆俗儒妄记,欲神其事而追为耳,欲令天下惑声音之道,不言理以尽此,而推使神妙难知,恨不遇奇听于当时,慕古人而自叹,斯所□大罔后生也。夫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证,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又难云:「哀乐之作,犹爱憎之由贤愚,此为声使我哀而音使我乐;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矣。夫五色有好丑丑,五声有善恶,此物之自然也。至于爱与不爱,喜与不喜,人情之变,统物之理,唯止于此;然皆无豫于内,待物而成耳。至夫哀乐自以事会,先遘于心,但因和声以自显发。故前论已明其无常,今复假此谈以正名号耳。不为哀乐发于声音,如爱憎之生于贤愚也。然和声之感人心,亦犹酒醴之发人情也。酒以甘苦为主,而醉者以喜怒为用。其见欢戚为声发,而谓声有哀乐,不可见喜怒为酒使,而谓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难曰:「夫观气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变于内而色应于外,较然可见,故吾子不疑。夫声音,气之激者也。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隆杀。同见役于一身,何独于声便当疑邪!夫喜怒章于色诊,哀乐亦宜形于声音。声音自当有哀乐,但暗者不能识之。至锺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今蒙瞽面墙而不悟,离娄昭秋毫于百寻,以此言之,则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离娄之察;执中痛之听,而猜锺子之聪;皆谓古人为妄记也。」  主人答曰:「难云: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降杀,哀乐之情,必形于声音,锺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必若所言,则浊质之饱,首阳之饥,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变百态,使各发一咏之歌,同启数弹之微,则锺子之徒,各审其情矣。尔为听声者不以寡众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为异,同出一身者,期于识之也。设使从下,则子野之徒,亦当复操律鸣管,以考其音,知南风之盛衰,别雅、郑之淫正也?夫食辛之与甚噱,薰目之与哀泣,同用出泪,使狄牙尝之,必不言乐泪甜而哀泪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无主于哀乐,犹?酒之囊漉,虽笮具不同,而酒味不变也。声俱一体之所出,何独当含哀乐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茎》,《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乐,所以动天地、感鬼神。今必云声音莫不象其体而传其心,此必为至乐不可托之于瞽史,必须圣人理其弦管,尔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击石拊石,八音克谐,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乐虽待圣人而作,不必圣人自执也。何者?音声有自然之和,而无系于人情。克谐之音,成于金石;至和之声,得于管弦也。夫纤毫自有形可察,故离瞽以明暗异功耳。若乃以水济水,孰异之哉?」  秦客难曰:「虽众喻有隐,足招攻难,然其大理,当有所就。若葛卢闻牛鸣,知其三子为牺;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师必败;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凡此数事,皆效于上世,是以咸见录载。推此而言,则盛衰吉凶,莫不存乎声音矣。今若复谓之诬罔,则前言往记,皆为弃物,无用之也。以言通论,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显其所由,设二论俱济,愿重闻之。」  主人答曰:「吾谓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论略而未详。今复烦循环之难,敢不自一竭邪?夫鲁牛能知牺历之丧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经年,诉怨葛卢;此为心与人同,异于兽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类,无道相通,若谓鸣兽皆能有言,葛卢受性独晓之,此为称其语而论其事,犹译传异言耳,不为考声音而知其情,则非所以为难也。若谓知者为当触物而达,无所不知,今且先议其所易者。请问:圣人卒人胡域,当知其所言否乎?难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愿借子之难以立鉴识之域。或当与关接识其言邪?将吹律鸣管校其音邪?观气采色和其心邪?此为知心自由气色,虽自不言,犹将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于马而误言鹿,察者固当由鹿以知马也。此为心不系于所言,言或不足以证心也。若当关接而知言,此为孺子学言于所师,然后知之,则何贵于聪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举一名以为标识耳。夫圣人穷理,谓自然可寻,无微不照。苟无微不照,理蔽则虽近不见,故异域之言不得强通。推此以往,葛卢之不知牛鸣,得不全乎?」又难云:「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多死声。此又吾之所疑也。请问师旷吹律之时,楚国之风邪,则相去千里,声不足达;若正识楚风来入律中邪,则楚南有吴、越,北有梁、宋,苟不见其原,奚以识之哉?凡阴阳愤激,然后成风。气之相感,触地而发,何得发楚庭,来入晋乎?且又律吕分四时之气耳,时至而气动,律应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声之和,叙刚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声,虽冬吹中吕,其音自满而无损也。今以晋人之气,吹无韵之律,楚风安得来入其中,与为盈缩邪?风无形,声与律不通,则校理之地,无取于风律,不其然乎?岂独师旷多识博物,自有以知胜败之形,欲固众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骞之许景公寿哉?」又难云:「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复请问何由知之?为神心独悟暗语而当邪?尝闻儿啼若此其大而恶,今之啼声似昔之啼声,故知其丧家邪?若神心独悟暗语之当,非理之所得也。虽曰听啼,无取验于儿声矣。若以尝闻之声为恶,故知今啼当恶,此为以甲声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声之于音,犹形之于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圣人齐心等德而形状不同也。苟心同而形异,则何言乎观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气为声,何异于籁?纳气而鸣邪?啼声之善恶,不由儿口吉凶,犹琴瑟之清浊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谈,而不能令内?调利,犹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调,然则心之与声,明为二物。二物之诚然,则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晋母未待之于老成,而专信昨日之声,以证今日之啼,岂不误中于前世好奇者从而称之哉?」  秦客难曰:「吾闻败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厌而言,难复更从其馀。今平和之人,听筝笛琵琶,则形躁而志越;闻琴瑟之音,则听静而心闲。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则情随之变:奏秦声则叹羡而慷慨;理齐楚则情一而思专,肆姣弄则欢放而欲惬;心为声变,若此其众。苟躁静由声,则何为限其哀乐,而但云至和之声,无所不感,托大同于声音,归众变于人情?得无知彼不明此哉?」  主人答曰:「难云:琵琶、筝、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随之变。此诚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筝、笛,间促而声高,变众而节数,以高声御数节,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犹铃铎警耳,锺鼓骇心,故『闻鼓鼙之音,思将帅之臣』,盖以声音有大小,故动人有猛静也。琴瑟之体,间辽而音埤,变希而声清,以埤音御希变,不虚心静听,则不尽清和之极,是以听静而心闲也。夫曲用不同,亦犹殊器之音耳。齐楚之曲,多重故情一,变妙故思专。姣弄之音,挹众声之美,会五音之和,其体赡而用博,故心侈于众理;五音会,故欢放而欲惬。然皆以单、复、高、埤、善、恶为体,而人情以躁、静而容端,此为声音之体,尽于舒疾。情之应声,亦止于躁静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处变,犹滋味异美,而口辄识之也。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曲变虽众,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乐。然随曲之情,尽于和域;应美之口,绝于甘境,安得哀乐于其间哉?然人情不同,各师所解。则发其所怀;若言平和,哀乐正等,则无所先发,故终得躁静。若有所发,则是有主于内,不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静者,声之功也;哀乐者,情之主也。不可见声有躁静之应,因谓哀乐者皆由声音也。且声音虽有猛静,猛静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何以明之?夫会宾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欢,或惨尔泣,非进哀于彼,导乐于此也。其音无变于昔,而欢戚并用,斯非『吹万不同』邪?夫唯无主于喜怒,亦应无主于哀乐,故欢戚俱见。若资偏固之音,含一致之声,其所发明,各当其分,则焉能兼御群理,总发众情邪?由是言之,声音以平和为体,而感物无常;心志以所俟为主,应感而发。然则声之与心,殊涂异轨,不相经纬,焉得染太和于欢戚,缀虚名于哀乐哉?秦客难曰:「论云:猛静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是以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此言偏并之情先积于内,故怀欢者值哀音而发,内戚者遇乐声而感也。夫音声自当有一定之哀乐,但声化迟缓不可仓卒,不能对易。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今哀乐同时而应耳;虽二情俱见,则何损于声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难云:哀乐自有定声,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怀戚者遇乐声而哀耳。即如所言,声有定分,假使《鹿鸣》重奏,是乐声也。而令戚者遇之,虽声化迟缓,但当不能使变令欢耳,何得更以哀邪?犹一爝之火,虽未能温一室,不宜复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乐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欢戚并用者,直至和之发滞导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尽耳。难云: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令哀乐同时而应耳。夫言哀者,或见机杖而泣,或睹舆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显而形潜,其所以会之,皆自有由,不为触地而生哀,当席而泪出也。今见机杖以致感,听和声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也。」  秦客难曰:「论云: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发耳。今且隐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欢则戚,不戚则欢,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伤,笑是欢之用。盖闻齐、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见笑噱之貌。此必齐、楚之曲,以哀为体,故其所感,皆应其度量;岂徒以多重而少变,则致情一而思专邪?若诚能致泣,则声音之有哀乐,断可知矣。」  主人答曰:「虽人情感于哀乐,哀乐各有多少。又哀乐之极,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坏,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欢颜悦,至乐心喻,乐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亲安豫,则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仅然后济,则?不及亻舞。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岂不然哉?,至夫笑噱虽出于欢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应声之具也。此为乐之应声,以自得为主;哀之应感,以垂涕为故。垂涕则形动而可觉,自得则神合而无忧,是以观其异而不识其同,别其外而未察其内耳。然笑噱之不显于声音,岂独齐楚之曲邪?今不求乐于自得之域,而以无笑噱谓齐、楚体哀,岂不知哀而不识乐乎?」  秦客问曰:「仲尼有言:『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即如所论,凡百哀乐,皆不在声,即移风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风,抑忄舀耳之声,故曰:『放郑声,远佞人。』然则郑卫之音击鸣球以协神人,敢问郑雅之体,隆弊所极;风俗称易,奚由而济?幸重闻之,以悟所疑。」  主人应之曰:「夫言移风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玄化潜通,天人交泰,枯槁之类,浸育灵液,六合之内,沐浴鸿流,荡涤尘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从道,怀忠抱义,而不觉其所以然也。和心足于内,和气见于外,故歌以叙志,亻舞以宣情。然后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风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导其神气,养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与理相顺,气与声相应,合乎会通,以济其美。故凯乐之情,见于金石,含弘光大,显于音声也。若以往则万国同风,芳荣济茂,馥如秋兰,不期而信,不谋而诚,穆然相爱,犹舒锦彩,而粲炳可观也。大道之隆,莫盛于兹,太平之业,莫显于此。故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乐之为体,以心为主。故无声之乐,民之父母也。至八音会谐,人之所悦,亦总谓之乐,然风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声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绝,故因其所自。为可奉之礼,制可导之乐。口不尽味,乐不极音。揆终始之宜,度贤愚之中。为之检则,使远近同风,用而不竭,亦所以结忠信,著不迁也。故乡校庠塾亦随之变,丝竹与俎豆并存,羽毛与揖让俱用,正言与和声同发。使将听是声也,必闻此言;将观是容也,必崇此礼。礼犹宾主升降,然后酬酢行焉。于是言语之节,声音之度,揖让之仪,动止之数,进退相须,共为一体。君臣用之于朝,庶士用之于家,少而习之,长而不怠,心安志固,从善日迁,然后临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变,然后化成,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乐必存。是以国史采风俗之盛衰,寄之乐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若夫郑声,是音声之至妙。妙音感人,犹美色惑志。耽?荒酒,易以丧业,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渎其声;绝其大和,不穷其变;捐窈窕之声,使乐而不淫,犹大羹不和,不极勺药之味也。若流俗浅近,则声不足悦,又非所欢也。若上失其道,国丧其纪,男女奔随,淫荒无度,则风以此变,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则群能肆之,乐其所习,则何以诛之?托于和声,配而长之,诚动于言,心感于和,风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声,无中于淫邪也。淫之与正同乎心,雅、郑之体,亦足以观矣。」
()
有秦客问于东野主人曰:「闻之前论曰:『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夫治乱在政,而音声应之;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也。又仲尼闻韶,识虞舜之德;季札听弦,知众国之风。斯已然之事,先贤所不疑也。今子独以为声无哀乐,其理何居?若有嘉讯,今请闻其说。」主人应之曰:「斯义久滞,莫肯拯救,故令历世滥于名实。今蒙启导,将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遇浊乱,其体自若而不变也。岂以爱憎易操、哀乐改度哉?及宫商集比,声音克谐,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锺。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极故,因其所用,每为之节,使哀不至伤,乐不至淫,斯其大较也。然『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玉帛非礼敬之实,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而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脱同字,依《世说·文学篇》注改补。)而发万殊之声,斯非音声之无常哉?然声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劳者歌其事,乐者舞其功。夫内有悲痛之心,则激切哀言。言比成诗,声比成音。杂而咏之,聚而听之,心动于和声,情感于苦言。嗟叹未绝,而泣涕流涟矣。夫哀心藏于苦心内,遇和声而后发。和声无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无象之和声,其所觉悟,唯哀而已。岂复知『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风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国史明政教之得失,审国风之盛衰,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故曰『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而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且季子在鲁,采《诗》观礼,以别《风》、《雅》,岂徒任声以决臧否哉?又仲尼闻《韶》,叹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声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叹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秦客难曰:「八方异俗,歌哭万殊,然其哀乐之情,不得不见也。夫心动于中,而声出于心。虽托之于他音,寄之于余声,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使得过也。昔伯牙理琴而锺子知其所志;隶人击磬而子产识其心哀;鲁人晨哭而颜渊审其生离。夫数子者,岂复假智于常音,借验于曲度哉?心戚者则形为之动,情悲者则声为之哀。此自然相应,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声众为难,不能者不以声寡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听,而谓之声无可察之理;见方俗之多变,而谓声音无哀乐也。」又云:「贤不宜言爱,愚不宜言憎。然则有贤然后爱生,有愚然后憎成,但不当共其名耳。哀乐之作,亦有由而然。此为声使我哀,音使我乐也。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何得名实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诗》观礼,以别《风》、《雅》;仲尼叹《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欤?且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师涓进曲,而子野识亡国之音。宁复讲诗而后下言,习礼然后立评哉?斯皆神妙独见,不待留闻积日,而已综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为美谈。今子以区区之近知,齐所见而为限,无乃诬前贤之识微,负夫子之妙察邪?」主人答曰:「难云:虽歌哭万殊,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假智于常音,不借验于曲度,锺子之徒云云是也。此为心悲者,虽谈笑鼓舞,情欢者,虽拊膺咨嗟,犹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诳察者于疑似也。以为就令声音之无常,犹谓当有哀乐耳。又曰:「季子听声,以知众国之风;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为文王之功德,与风俗之盛衰,皆可象之于声音:声之轻重,可移于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于将来。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绝于今日,何独数事哉?若此果然也。则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数,不可杂以他变,操以余声也。则向所谓声音之无常,锺子之触类,于是乎踬矣。若音声无常,锺子触类,其果然邪?则仲尼之识微,季札之善听,固亦诬矣。此皆俗儒妄记,欲神其事而追为耳,欲令天下惑声音之道,不言理以尽此,而推使神妙难知,恨不遇奇听于当时,慕古人而自叹,斯所□大罔后生也。夫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证,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又难云:「哀乐之作,犹爱憎之由贤愚,此为声使我哀而音使我乐;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矣。夫五色有好丑丑,五声有善恶,此物之自然也。至于爱与不爱,喜与不喜,人情之变,统物之理,唯止于此;然皆无豫于内,待物而成耳。至夫哀乐自以事会,先遘于心,但因和声以自显发。故前论已明其无常,今复假此谈以正名号耳。不为哀乐发于声音,如爱憎之生于贤愚也。然和声之感人心,亦犹酒醴之发人情也。酒以甘苦为主,而醉者以喜怒为用。其见欢戚为声发,而谓声有哀乐,不可见喜怒为酒使,而谓酒有喜怒之理也。」秦客难曰:「夫观气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变于内而色应于外,较然可见,故吾子不疑。夫声音,气之激者也。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隆杀。同见役于一身,何独于声便当疑邪!夫喜怒章于色诊,哀乐亦宜形于声音。声音自当有哀乐,但暗者不能识之。至锺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今蒙瞽面墙而不悟,离娄昭秋毫于百寻,以此言之,则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离娄之察;执中痛之听,而猜锺子之聪;皆谓古人为妄记也。」主人答曰:「难云: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降杀,哀乐之情,必形于声音,锺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必若所言,则浊质之饱,首阳之饥,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变百态,使各发一咏之歌,同启数弹之微,则锺子之徒,各审其情矣。尔为听声者不以寡众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为异,同出一身者,期于识之也。设使从下,则子野之徒,亦当复操律鸣管,以考其音,知南风之盛衰,别雅、郑之淫正也?夫食辛之与甚噱,薰目之与哀泣,同用出泪,使狄牙尝之,必不言乐泪甜而哀泪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无主于哀乐,犹?酒之囊漉,虽笮具不同,而酒味不变也。声俱一体之所出,何独当含哀乐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茎》,《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乐,所以动天地、感鬼神。今必云声音莫不象其体而传其心,此必为至乐不可托之于瞽史,必须圣人理其弦管,尔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击石拊石,八音克谐,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乐虽待圣人而作,不必圣人自执也。何者?音声有自然之和,而无系于人情。克谐之音,成于金石;至和之声,得于管弦也。夫纤毫自有形可察,故离瞽以明暗异功耳。若乃以水济水,孰异之哉?」秦客难曰:「虽众喻有隐,足招攻难,然其大理,当有所就。若葛卢闻牛鸣,知其三子为牺;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师必败;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凡此数事,皆效于上世,是以咸见录载。推此而言,则盛衰吉凶,莫不存乎声音矣。今若复谓之诬罔,则前言往记,皆为弃物,无用之也。以言通论,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显其所由,设二论俱济,愿重闻之。」主人答曰:「吾谓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论略而未详。今复烦循环之难,敢不自一竭邪?夫鲁牛能知牺历之丧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经年,诉怨葛卢;此为心与人同,异于兽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类,无道相通,若谓鸣兽皆能有言,葛卢受性独晓之,此为称其语而论其事,犹译传异言耳,不为考声音而知其情,则非所以为难也。若谓知者为当触物而达,无所不知,今且先议其所易者。请问:圣人卒人胡域,当知其所言否乎?难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愿借子之难以立鉴识之域。或当与关接识其言邪?将吹律鸣管校其音邪?观气采色和其心邪?此为知心自由气色,虽自不言,犹将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于马而误言鹿,察者固当由鹿以知马也。此为心不系于所言,言或不足以证心也。若当关接而知言,此为孺子学言于所师,然后知之,则何贵于聪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举一名以为标识耳。夫圣人穷理,谓自然可寻,无微不照。苟无微不照,理蔽则虽近不见,故异域之言不得强通。推此以往,葛卢之不知牛鸣,得不全乎?」又难云:「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多死声。此又吾之所疑也。请问师旷吹律之时,楚国之风邪,则相去千里,声不足达;若正识楚风来入律中邪,则楚南有吴、越,北有梁、宋,苟不见其原,奚以识之哉?凡阴阳愤激,然后成风。气之相感,触地而发,何得发楚庭,来入晋乎?且又律吕分四时之气耳,时至而气动,律应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声之和,叙刚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声,虽冬吹中吕,其音自满而无损也。今以晋人之气,吹无韵之律,楚风安得来入其中,与为盈缩邪?风无形,声与律不通,则校理之地,无取于风律,不其然乎?岂独师旷多识博物,自有以知胜败之形,欲固众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骞之许景公寿哉?」又难云:「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复请问何由知之?为神心独悟暗语而当邪?尝闻儿啼若此其大而恶,今之啼声似昔之啼声,故知其丧家邪?若神心独悟暗语之当,非理之所得也。虽曰听啼,无取验于儿声矣。若以尝闻之声为恶,故知今啼当恶,此为以甲声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声之于音,犹形之于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圣人齐心等德而形状不同也。苟心同而形异,则何言乎观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气为声,何异于籁?纳气而鸣邪?啼声之善恶,不由儿口吉凶,犹琴瑟之清浊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谈,而不能令内?调利,犹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调,然则心之与声,明为二物。二物之诚然,则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晋母未待之于老成,而专信昨日之声,以证今日之啼,岂不误中于前世好奇者从而称之哉?」秦客难曰:「吾闻败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厌而言,难复更从其馀。今平和之人,听筝笛琵琶,则形躁而志越;闻琴瑟之音,则听静而心闲。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则情随之变:奏秦声则叹羡而慷慨;理齐楚则情一而思专,肆姣弄则欢放而欲惬;心为声变,若此其众。苟躁静由声,则何为限其哀乐,而但云至和之声,无所不感,托大同于声音,归众变于人情?得无知彼不明此哉?」主人答曰:「难云:琵琶、筝、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随之变。此诚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筝、笛,间促而声高,变众而节数,以高声御数节,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犹铃铎警耳,锺鼓骇心,故『闻鼓鼙之音,思将帅之臣』,盖以声音有大小,故动人有猛静也。琴瑟之体,间辽而音埤,变希而声清,以埤音御希变,不虚心静听,则不尽清和之极,是以听静而心闲也。夫曲用不同,亦犹殊器之音耳。齐楚之曲,多重故情一,变妙故思专。姣弄之音,挹众声之美,会五音之和,其体赡而用博,故心侈于众理;五音会,故欢放而欲惬。然皆以单、复、高、埤、善、恶为体,而人情以躁、静而容端,此为声音之体,尽于舒疾。情之应声,亦止于躁静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处变,犹滋味异美,而口辄识之也。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曲变虽众,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乐。然随曲之情,尽于和域;应美之口,绝于甘境,安得哀乐于其间哉?然人情不同,各师所解。则发其所怀;若言平和,哀乐正等,则无所先发,故终得躁静。若有所发,则是有主于内,不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静者,声之功也;哀乐者,情之主也。不可见声有躁静之应,因谓哀乐者皆由声音也。且声音虽有猛静,猛静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何以明之?夫会宾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欢,或惨尔泣,非进哀于彼,导乐于此也。其音无变于昔,而欢戚并用,斯非『吹万不同』邪?夫唯无主于喜怒,亦应无主于哀乐,故欢戚俱见。若资偏固之音,含一致之声,其所发明,各当其分,则焉能兼御群理,总发众情邪?由是言之,声音以平和为体,而感物无常;心志以所俟为主,应感而发。然则声之与心,殊涂异轨,不相经纬,焉得染太和于欢戚,缀虚名于哀乐哉?秦客难曰:「论云:猛静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是以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此言偏并之情先积于内,故怀欢者值哀音而发,内戚者遇乐声而感也。夫音声自当有一定之哀乐,但声化迟缓不可仓卒,不能对易。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今哀乐同时而应耳;虽二情俱见,则何损于声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难云:哀乐自有定声,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怀戚者遇乐声而哀耳。即如所言,声有定分,假使《鹿鸣》重奏,是乐声也。而令戚者遇之,虽声化迟缓,但当不能使变令欢耳,何得更以哀邪?犹一爝之火,虽未能温一室,不宜复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乐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欢戚并用者,直至和之发滞导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尽耳。难云: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令哀乐同时而应耳。夫言哀者,或见机杖而泣,或睹舆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显而形潜,其所以会之,皆自有由,不为触地而生哀,当席而泪出也。今见机杖以致感,听和声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也。」秦客难曰:「论云: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发耳。今且隐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欢则戚,不戚则欢,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伤,笑是欢之用。盖闻齐、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见笑噱之貌。此必齐、楚之曲,以哀为体,故其所感,皆应其度量;岂徒以多重而少变,则致情一而思专邪?若诚能致泣,则声音之有哀乐,断可知矣。」主人答曰:「虽人情感于哀乐,哀乐各有多少。又哀乐之极,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坏,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欢颜悦,至乐心喻,乐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亲安豫,则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仅然后济,则?不及亻舞。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岂不然哉?,至夫笑噱虽出于欢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应声之具也。此为乐之应声,以自得为主;哀之应感,以垂涕为故。垂涕则形动而可觉,自得则神合而无忧,是以观其异而不识其同,别其外而未察其内耳。然笑噱之不显于声音,岂独齐楚之曲邪?今不求乐于自得之域,而以无笑噱谓齐、楚体哀,岂不知哀而不识乐乎?」秦客问曰:「仲尼有言:『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即如所论,凡百哀乐,皆不在声,即移风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风,抑忄舀耳之声,故曰:『放郑声,远佞人。』然则郑卫之音击鸣球以协神人,敢问郑雅之体,隆弊所极;风俗称易,奚由而济?幸重闻之,以悟所疑。」主人应之曰:「夫言移风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玄化潜通,天人交泰,枯槁之类,浸育灵液,六合之内,沐浴鸿流,荡涤尘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从道,怀忠抱义,而不觉其所以然也。和心足于内,和气见于外,故歌以叙志,亻舞以宣情。然后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风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导其神气,养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与理相顺,气与声相应,合乎会通,以济其美。故凯乐之情,见于金石,含弘光大,显于音声也。若以往则万国同风,芳荣济茂,馥如秋兰,不期而信,不谋而诚,穆然相爱,犹舒锦彩,而粲炳可观也。大道之隆,莫盛于兹,太平之业,莫显于此。故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乐之为体,以心为主。故无声之乐,民之父母也。至八音会谐,人之所悦,亦总谓之乐,然风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声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绝,故因其所自。为可奉之礼,制可导之乐。口不尽味,乐不极音。揆终始之宜,度贤愚之中。为之检则,使远近同风,用而不竭,亦所以结忠信,著不迁也。故乡校庠塾亦随之变,丝竹与俎豆并存,羽毛与揖让俱用,正言与和声同发。使将听是声也,必闻此言;将观是容也,必崇此礼。礼犹宾主升降,然后酬酢行焉。于是言语之节,声音之度,揖让之仪,动止之数,进退相须,共为一体。君臣用之于朝,庶士用之于家,少而习之,长而不怠,心安志固,从善日迁,然后临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变,然后化成,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乐必存。是以国史采风俗之盛衰,寄之乐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若夫郑声,是音声之至妙。妙音感人,犹美色惑志。耽?荒酒,易以丧业,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渎其声;绝其大和,不穷其变;捐窈窕之声,使乐而不淫,犹大羹不和,不极勺药之味也。若流俗浅近,则声不足悦,又非所欢也。若上失其道,国丧其纪,男女奔随,淫荒无度,则风以此变,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则群能肆之,乐其所习,则何以诛之?托于和声,配而长之,诚动于言,心感于和,风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声,无中于淫邪也。淫之与正同乎心,雅、郑之体,亦足以观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