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王侯者的诗词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  曩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仆虽罢驽,亦尝侧闻长之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独郁悒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用,女为说己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书辞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雍,恐卒然不可为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为过。  仆闻之:修身,智之符也;爱施,仁之端也;取予,义之表也;耻辱,勇之决也;立名,行之极也。士有此五,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之豪俊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积日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一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  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能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余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守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一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仰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饮泣,更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愬!此真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厉也。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阱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定计于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箠,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抢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积威约之势也。及以至是,言不辱,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于羑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衣,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于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以稍陵迟,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殆为此也。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  古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道,难为俗人言也!  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阁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今虽欲自雕琢,曼辞以自饰,无益,于俗不信,适足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悉意,故略陈固陋。谨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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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问谏议大夫阳城于愈,可以为有道之士乎哉?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也。行古人之道,居于晋之鄙。晋之鄙人,熏其德而善良几千人。大臣闻而荐之,天子以为谏议大夫。人皆以为华,阳子不色喜。居于位五年矣,视其德,如在野,彼岂以富贵移易其心哉?  愈应之曰:是《易》所谓恒其德贞,而夫子凶也。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蛊》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蹇》之“六二”则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时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蛊》之“上九”,居无用之地,而致匪躬之节;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高不事之心,则冒进之患生,旷官之刺兴。志不可则,而尤不终无也。今阳子在位,不为不久矣;闻天下之得失,不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为不加矣。而未尝一言及于政。视政之得失,若越人视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于其心。问其官,则曰谏议也;问其禄,则曰下大夫之秩秩也;问其政,则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闻之:有官守,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不得其言则去。今阳子以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与不得其言而不去,无一可也。阳子将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谓禄仕也。宜乎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若抱关击柝可也。盖孔子尝为委吏矣,尝为乘田矣,亦不敢旷其职,必曰“会计当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阳子之秩禄,不为卑且贫,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人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若阳子之用心,亦若此。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矣。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义,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也。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时人之耳目也;时人,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而恶讦以为直。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入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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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夫弦歌千室鸣,古有单父东武城。三代以还无此声,此声能使王侯贞。间暇无事修太平,化我鸱枭哺所生。云秋之水北入深,上有神父秉《周礼》。攫深醳愉万事理,偶欲登高临渌水。诸生十百希厥旨,路人咸诧问所以,指丝桐曰命之矣。茆厂夜月弹流泉,杼声书声相纠缠。稍涉北鄙便自愧,何况洙泗龂龂焉。邦君凭轩赓古篇,邦人和之如众仙。趣拜炎陵求练弦,剪其青牛剉双角。夔襄荐技斑倕镌,神农大笑投赭鞭,此调不传数千年。恨君不识袁孝尼,恨我不识元鲁山。《于蔿于》曲已遍诵,《广陵》妙散胡可悭。不成章我亦不作,但欲博我高堂欢。进观君艺何斑斓,能诗书画奕剑丸。所可测器数间,不可测海波澜。廿年同举今甫面,冰雪同清铁同鍊。愔愔琴德美可眷,君山岂受宣平荐。五技都穷卧花县,何当密友罗曲宴,三叠胎仙舞深院。座中那有钟子期,祇有鼾齁侧冠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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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苏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神农伐补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尧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汤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纣,齐桓任战而伯天下。由此观之,恶有不战乎?古使车毂击驰,言语相结,天下为一,约从连横,兵革不藏。文士并饬,诸侯乱惑,万端俱起,不可胜理。科条既备,民多伪态,书策稠浊,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无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辩言伟服,战攻不息,繁称文辞,天下不治。舌弊耳聋,不见成功,行义约信,天下不亲。于是乃废文任武,厚养死士,缀甲厉兵,效胜于战场。夫徒处而致利,安坐而广地,虽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贤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势不能。故以战续之,宽则两军相攻,迫则杖戟相橦,然后可建大功。是故兵胜于外,义强于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万乘,诎敌国,制海内,子元元,臣诸侯,非兵不可。今不嗣主,忽于至道,皆惛于教,乱于治,迷于言,惑于语,沈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王固不能行也。”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羸縢履蹻,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状有愧色。归至家,妻不下紝,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乃摩燕乌集阙,见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赵王大悦,封为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溢,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故苏秦相于赵而关不通。  当此之时,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王侯之威,谋臣之权,皆欲决苏秦之策。不费斗粮,未烦一兵,未战一士,未绝一弦,未折一矢,诸侯相亲,贤于兄弟。夫贤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从,故曰:式于政不式于勇;式于廊庙之内,不式于四境之外。当秦之隆,黄金万溢为用,转毂连骑,炫熿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伏轼撙衔,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厚,盖可忽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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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也。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大将军邓骘奇其才,累召不应。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安帝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玑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顺帝初,再转,复为太史令。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自去史职,五载复还。阳嘉元年,复造候风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因此觉知。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后迁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尝问天下所疾恶。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阉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衡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倚仗,幽微难明。乃作《思玄赋》以宣寄情志。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视事三年,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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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也。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遂通五经,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之情。常从容淡静,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大将军邓骘奇其才,累召不应。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安帝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璇玑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  顺帝初,再转,复为太史令。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自去史职,五载复还。  阳嘉元年,复造候风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因此觉知。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  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后迁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尝问天下所疾恶。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而出。阉竖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衡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倚伏,幽微难明。乃作《思玄赋》以宣寄情志。  永和初,出为河间相。时国王骄奢,不遵典宪;又多豪右,共为不轨。衡下车,治威严,整法度,阴知奸党名姓,一时收禽,上下肃然,称为政理。视事三年,上书乞骸骨,征拜尚书。年六十二,永和四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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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一,可为流涕二,可为长太息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难遍以疏举。进言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叙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也,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狶在代,令此六七公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肴乱,高皇帝与诸公倂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百余城,少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曰疏。臣请试言其亲。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无不帝制而天子自为。擅爵人,赦死罪,甚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必危,亲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徵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狶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不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兄子之子也。亲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一面病,痱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此也。  今民卖僮,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 以偏诸,美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以被墙。古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皁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耰鉏,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于,与公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亡几耳。然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曩之为秦,今转而为汉矣。然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杀父兄矣。盗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矫伪出几十万石粟,赋六百余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也。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是不疑惑!此业一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舩必覆矣。可为长太息此也。  夏为天子,十有余世,而殷受之。殷为天子,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为天子,三十余世,而秦受之。秦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昔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传之德义;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也。故乃孩子提有识,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及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学,所学之官也。《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 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此五学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及太于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习与智长,故切而不媿;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告讦也;固非贵礼义也,所上刑罚也。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谓之诽谤,深计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又曰:“前车覆,后车诫。”夫三代之所以长久,其已事可知也;然而不能从,是不法圣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绝,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夫礼禁于将然之前,而法禁于己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然而曰礼云礼云,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孔于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为人主计,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安非一日而安也,危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以礼义治之,积礼义;以刑罚治之,积刑罚。刑罚积而民怨背,札义积而民和亲。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或异。或道之以德教,或殴之以法令。道之以德教,德教洽而民气乐;殴之以法令,法令极而民风哀。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余岁则大败。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是非其明效大验邪!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莫敢妄言。”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高难攀,卑易陵,理势然也。故古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谕也。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太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有罚;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尊君之故也。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 刖笞 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被戮辱不泰迫乎?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夫卑贱习知尊贵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如遇官徒,彼将官徒自为也。顽顿亡耻, 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主上有败,则因而挺之矣;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则欺卖而利之耳。人主将何便于此?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粹于群下也。俱亡耻,俱苟妄,则主上最病。故古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古大臣有坐不廉而废,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坐污秽淫乱男女亡别,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坐罢软不胜任,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闻谴何则白冠 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其有中罪,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 而加也。其有大罪,闻命则北面再拜,跌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上设廉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则非人类也。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扞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故曰圣人有金城,比物此志也。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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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胜,阳城人也,字涉。吴广,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第令毋斩,而戍死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nìng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qí。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jì,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至陈,陈王诛杀葛婴。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陈王乃遣使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於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原将军立为燕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不可胜数。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使五反,陈王乃立宁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铚人伍徐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譄﹑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陈胜葬砀,谥曰隐王。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  陈胜王凡六月。已为王,王陈。其故人尝与佣耕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沉沉!”楚人谓多为伙,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  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頉三十家砀,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犹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吾闻贾生之称曰:  “秦孝公据肴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横,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以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飘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驽,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倔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肴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不铦于钩戟长铩也;适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肴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索隐述赞】天下匈匈,海内乏主,掎鹿争捷,瞻乌爰处。陈胜首事,厥号张楚。鬼怪是凭,鸿鹄自许。葛婴东下,周文西拒。始亲朱房,又任胡武。伙颐见杀,腹心不与。庄贾何人,反噬城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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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冲末扮随何上,诗云)君王何事薄儒臣,博带褒衣懒进身,一自郦生烹杀后,汉家游说更无人。小官姓随名何,投事汉王麾下,封为典谒之职。俺汉王自亭长出身,起兵丰沛,只重武士,不贵文臣。每每看见儒生,便取其儒冠掷地,溺尿其中,軏骂不已。以此小官随从数年,官不过典谒,粟不过一囊,甚不得意。但是他生得隆准龙颜,豁达大度,所居之处,常有五色祥云,笼罩于上。小官想来,这个是帝王气象,只得隐忍,权留麾下,替他掌百官之朝参,通各国之使命。以外,运筹设计,让之张良,点将出师,属之韩信,皆与小官无涉。待得破楚之后,附立功名,共成帝业,此时图个封拜,未为不可。今日汉王升帐,召集群臣议事,须索在此伺候。(外扮汉王引卒子上,随何做见科,云)臣随何见。(汉王云)且一壁有。(诗云)纷纷逐鹿竞称雄,短剑亲提出沛中。五国诸侯俱听命,一时无奈楚重瞳。孤家姓刘名邦宇季,沛人也。自秦始皇死后,诸侯共起亡秦。其时孤家与项羽并事楚怀王。怀王封孤家为沛公,项羽为鲁公,各引人马三万,同诸侯入关。怀王约道,先入关王之,却是孤家先破关中,本等该王其地,争奈项羽自恃重瞳,有举鼎拔山之勇,佯尊怀王为义帝自号西楚霸王,改封五国之后,皆王恶地,将孤家徙为汉王,建都南郑。未几项王使英布阴杀义帝于郴,五国诸侯,一时同叛。孤家用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攻定三秦,劫取五国,以彭越之众,袭破彭城,自谓项王不日灭矣。谁想项王先发一枝军马,使大将龙且,当住彭越;亲自邀击孤家于灵壁之东,被他杀得人亡马倒,睢水为之不流。幸得大风走石飞砂,对面不能相睹,孤家遂得逃脱。即今重收败卒,屯驻荥阳,军声复振。只是五国诸侯见孤家败后,又去归顺项王,怎生是好?且待群臣到来,将这破楚之策,仔细计议。(外扮张良、曹参,净扮周勃、樊哙上,云)贫道张良,韩国人也。这一位是曹参,这一位是周勃,这一位是樊哙,皆沛县人,现为汉王大将。今早主公升帐,辕门大开,我每须索进见波。(樊哙云)军师请先。(随何做报科)(众做相见科)(汉王云)孤家与项王夹著广武而军,自揣诸将皆非其敌,不知军师有何妙策,能击破项王,重收五国,取天下乎?(张良云)据贫道算来,齐王田广本项王所恶,他虽一时归顺项王,到底终不和好。只消遣彭越抄袭楚军粮道,项王必亲击之。既胜彭越,则必引兵攻齐。虽以项王之威,非数十日不能往返。那项王手下有一英布,其勇力颇类项王,他领著四十万精兵,屯于九江。恰才灵壁之战,项王遣使征布,会布与龙且有隙,称病不赴。若得能言巧辩之士,说他归降,纵项王驰还,我有韩信拒之于前,彭越邀之于后,大王亲帅英布,直攻其中,破项王必矣。(汉王云)军师之策甚善。但孤家闻得项王之兵,能以少击众,专恃有英布为之羽翼也。他今护兵四十万,屯扎九江,必为项王亲信,恐非一口片舌可以说其归降。不若移韩信之兵击之,何如?(樊哙云)何消遣的韩信?只要大王借与俺樊哙八十万军马,包取活拿英布来也。(曹参云)此时那里讨这许多军马与你?(樊哙云)这英布手脚好生来得,若不是两个拿他一个,可不倒被他拿了我去。(随何云)臣与英布同乡,又是少年八拜至交的兄弟,愿得二十人随臣,往使九江,必能使英布举兵归汉,不负大王之命。(汉王做取随何冠投地科,云)竖儒妄言。你在孤家帐下,貌不能惊人,才不能出众,已经数年,无所知名。今欲以二十人使九江,说英布,此何异持苍蝇而钓巨鳌,曾足供其一啜乎?(随何云)何大王见不早也?当大王传檄攻项王时,亲委韩信重兵三十万众,又使张耳佐之,半年之间,仅举赵五十余城。郦生掉三寸之古,不劳一旅之师,数日间说下齐七十余城,能使其不做堤备,是以韩信得袭破历下军。由此观之,儒生亦何负于汉哉?臣随何虽不才,实不在郦生之下。若不能说得英布归汉,臣请就烹。(张良云)随何既出大言,料此一去必不辱命,愿主公勿疑。(汉王云)既如此,曹参你去军中精选二十个即溜军士。跟随何出使九江去。(曹参云)理会得。(樊哙云)随何,你这一去若不得成功,等我来帮你,将那黥面的囚徒失领毛一把拿他见大王也。(随何做辞出科,云)二十名军士听令,奉大王的命,跟随我往九江去走一遭。(诗云)说英布举兵归汉,绝胜他捐金反问。必不似郦生卖齐,被油锅烹来稀烂。(下)(汉王云)随何去了也。孤家一壁厢暗遣彭越,邀截楚军粮道,一壁厢整搠军马,屯守荥阳之南,与项王相拒去来。(次同下)(正末扮英布引卒子上,云)某姓英名布,祖贯寿州六安县人氏。少时遇一相士,说咱当刑而王。年至二十,犯法遭黥,人皆叫咱做黥布是也。秦始皇之末,本郡曾著咱送囚徒数千人到骊山做工,中途阻雨,不能前赴,律法后期当斩。咱遂释放其缚,纵令亡去。那数千人见咱英勇,皆推咱为主,举兵谋反。后遇项王军于钜鹿之下,以兵属之。共击秦军,斩王离掳赵歇,降章邯,皆咱力也。项王为此亲信咱家,封为当阳君之职。授以精兵四十万众,屯扎九江。近来汉王刘季劫五诸侯兵,袭破彭城,与项王大战灵壁之东。项王遣使征咱家的军马,共击汉军。你道咱家为何托病不去?只因为楚将龙且,心怀嫉妒,屡屡在项王根前谮咱有反叛之意。虽则项王不信,然也不能无疑于咱,累次差使命来到咱这里窥探动静。因此咱与龙且两个有隙,势不并存,未几打听的项王击破汉兵,将他四十六万人马都皆杀死睢水之上,睢水尽赤。咱想项王喑哑叱咤,有千人自废之威,那一个刘季怎做的敌手也呵!(唱)【仙吕】【点绛唇】楚将极多,汉军微末,真轻可。战不到十合,早已在睢水边厢破。【昆江龙】今番且过,这回休再动干戈。(带云)咱项王呵。(唱)凭着咱范增英布,怕甚么韩信萧何!自待要独分儿兴隆起楚社稷,那里肯劈半儿停分做汉山河。常则是威风抖擞,断不把锐气消磨。拚的个当场赌命,怎容他遣使求和。(丑扮探马上)(卒做报科云)喏,报元帅得知,有探马报军情到来也。(正末唱)咱则见扑腾腾这探马儿闯入旗门左,不由咱嗔容忿忿。(做拍案科,云)兀那探子,有甚的紧急军情,与咱报来。(探子云)有汉王遣一使臣,唤做随何,带领二十骑人马,特来迎报元帅,敬此报知。(正末唱)都付与冷笑的这呵呵。(云)那随和是汉家的臣子,咱这里是楚家的军寨,他为甚么事要来迎接咱?那厮好大胆也。(唱)【油葫芦】那厮把三岁孩童小觑我,便这等敢恁么,难道他不寻思到此怎收罗?恰便似寒森森剑戟峰头卧,恰便似明颺颺斧钺丛中过。他可也忒不和,他可也忒放泼。恰便似一个飞蛾儿急颺颺来投火,这的是他自搅下一头。【天下乐】怎不教我登时杀坏他,便教我做活佛,活佛蹉怎定夺。(做沉吟科,云)哦,咱知道他来意了也。(唱)咱将他来意儿早识破,他道是逞不尽口内词,却教咱案不住心上火。(带云)令人,一壁厢准备刀斧伺候。(卒云)理会的。(正末唱)咱如今先备下这杀人刀门扇似阔。(云)令人,与咱将随何抓进来。(卒应科)(随何佩剑引从上)(卒做拿随何入见科)(随何云)贤弟,我与你是同乡人,又是从小里八拜交的兄弟,只为各事其主,间别多年。今日特来访你,只该降阶接待才是,怎么教刀斧手将我簇拥进来,此何礼也?(正末唱)【那吒令】咱道你这三对面先生来瞰我,那里是八拜交仁兄来访我,多应是两赖子随何来说我。(随何云)我好意来访你,下甚么说词,要这等堤防我那,(正末唱)你怕不待死撞活,功折过,一谜里信口开合。(随何云)贤弟,不是我随何夸说,我舌赛苏秦,口胜范叔,若肯下些说词,也不由你不听哩。(正末云)噤声!(唱)【鹊踏枝】你那里话儿多,厮勾罗,你正是剔蝎撩蜂,暴虎凭河。谁着你钻头就锁,也怪不的咱故旧情薄。【寄生草】你将那舌尖儿扛,咱则将剑刃儿磨,咱心头早发起无明火。这剑头磨的吹毛过,你舌头便是亡身祸。(随何云)贤弟,你的亡身祸倒在目前,我随何特来救你哩。(正末做喝科云)噤声。(唱)你道是特来救咱目前忧,敢正也不知自己在壕中坐。(云)令人松了绑。(卒做放随何科)(正末云)且请过来相见。(做拜科云)仁兄可也受惊了,彼此各为其主,幸勿介怀。(随何云)这也何足为惊,只可惜,贤弟,你的祸就到了也。(正末云)咱的祸从何来?(随何云)这等你敢说三声没祸么?(正末云)不要说三声,便百二十声咱也说。咱有甚么祸在那里?(随何云)贤弟,你是个武将,只晓的相持厮杀的事,却不知揣摩的事。你道是项王亲信,你比范增何如?(正末云)那范增是项王的谋臣,称为亚父,咱怎么比的他?(随何云)那范增为着何事,就打发他归去,死于路上那?(正末云)他则为陈平反间之计,以太牢飨范增使,以恶草具待项王使,项王疑他归汉,因此放还居巢,路上死的。(随何云)贤弟既知范增见疑之故,则你今日之祸亦可推矣,(正末云)你道项王疑咱是些甚么来?(随何云)当日我汉王袭破彭城时,项王从齐国慌忙赶回,进则被汉王据其城池,退则被彭越抄其辎重,兵疲粮竭,自知不能取胜,所以特徵贤弟。一来凭仗虎威,二来要借这一枝生力人马,壮他军气,真如饥儿之待哺,何异旱苗之望雨。乃贤弟称病不赴,欲项王无疑,其可得乎?若项王与汉战而不利,势方倚仗贤弟,再整干戈,倒也无事。令汉王大败亏输,项王意得志满,更加以龙且之谮,日在耳傍,必且阴遣使臣,觇你罪衅,此不但范增之祸已也,贤弟请自思之。(卒子报云)喏!报元帅得知,楚国使命到。(正末做惊科)(唱)【玉花秋】那里发付这殃人货,势到来如之奈何?若是楚国天臣见了呵,其实难回避,怎收撮。(云)令人,快与咱装香案迎接。(唱)咱一下里相迎,你且一下里躲。(云)仁兄,你只在屏风后躲。(净扮楚使上,云)楚王手敕到来,英布跪听。(敕曰)天祚吾楚,寡人亲率万骑,击刘季于灵壁之东,破其甲士四十六万,一时睢水为之不流。汝虽病不能赴,亦无籍汝为也,兹特布捷书,使汝闻知。汝其加餐自爱,以胥后会。(正末跪受敕科)(背云)咱被那厮这一番说话,只道楚使之来,必然见罪,取咱首级,却元来是宣捷的。早使那厮预先躲过,不等使臣看见,也还好哩。(唱)【后庭花】不争这楚天臣明道破,却把你个汉随何谎对脱。(带云)咱则等使臣去了呵,(唱)咱便唤他来从头儿问,看他巧支吾说个甚么。非是咱起风波,都自己惹灾招祸。且看他这一番怎做科,那一番怎结末。(随何做出见楚使云)英布业已归汉,你来此怎么?(楚使云)英将军,这是何人?(正末做不能应科)(随何云)我是汉王使随何,因你项王听信龙且之谮,使英布不能自安,已举九江之兵归降于汉,特遣小官亲率二十余骑到此迎接。我饶你快回去罢。(楚使云)英将军,你岂有降汉之理?(正末做不能应科)(随何云)贤弟,你既归汉,便当背楚,却骑不得两头马的。今已被楚使看见,不如杀之,以灭其口。(做拔剑杀楚使科)(正末做夺剑不及科)(云)仁兄,则被你害杀咱也。(唱)【金盏儿】吓的咱面没罗,口搭合,准似你这一片横心恶胆天来大,没来由引将狼虎屋中窝。这一个宣捷的有甚么该死罪,这一个仗剑的莫不是害风魔不争你杀了他楚使命,则被你送了咱也汉随何。(云)令人,拿下随何,待咱送他亲见项王去来。(卒应做拿随何科)(随何云)不消绑得。我就随你见项王去。你那个村头龙且,正在项王左右,我又是个辩士,一口指定你要举兵归汉,着我引二十骑来迎接也是你来,着我杀楚使灭口也是你来。你说的一句,我还你十句,看道项王疑我,还是疑你,那龙且谮我,还是谮你。(正末做叹气科云)嗨,咱岩拿那厮见项王去,那厮是能言巧辩之士,口里含着一堆的老婆舌头。咱是个粗卤武将,到得那里,只有些气勃勃的,可牛句也说不过来。罢、罢、罢,咱也不要你去了,令人,且放了他。(卒做放科)(正末唱)【雁儿】楚王若是问英布,(带云)那项王问道他是汉家,你是楚家,若是你不将书去接他。(唱)他怎敢便带领着二十人,到军寨里闹镬铎?那其间呵,可教咱答应是如何?(随何云)贤弟,你只说已举兵降汉便了。(正末云)事势至此,也不得不归汉了。只一件要与你说过,咱在楚,项王相待颇重,如今要汉王待咱更重如项王,咱方甘心背楚归汉也。(随何云)那项王待你有甚重处?你与他救钜鹿,破秦关,杀义帝,功非小可,只封的你当阳君之职。我汉王豁达大度,凡克城邑,即便封赏,曾无少吝,所以英雄之士,莫不归心,贤弟,你不见韩信乎?他本一亡将,听萧何之荐,即日筑台拜为大帅。何况贤弟雄名久著,汉王必当重用,取王侯如反掌耳。请贤弟早决归降之心,无使自误。(正末唱)【赚煞】你休将咱厮催逼。相撺掇,英布也今番去波。不争我服事重瞳没个结果,赤紧的做媳妇先恶了公婆,怎存活?恰便似睁着眼跳黄河,你着咱归顺他隆准的材王较面阔,你这里怕不有千般揣摩,却将咱一时间瞒过,则怕你弄的咱做了尖担两头脱。(卒随下)(随何云)那英布归汉了也。我若是不杀他楚使,他怎肯死心榻地便肯归降?我当时在汉王根前曾出大言,如今果应吾口也,与儒生添多少光彩。只等英布兵起之日,我此著二十骑随后进发便了。(诗云)兵间使事谁能料,当阳片言立应召。从此儒冠稳放心,免教又染君王溺。(下)第二折(正末引卒子上,云)咱英布一向在项王麾下,拥四个万众,镇守九江,单则不曾封王,以此心常怏快。不意一时间听了随何说词,便背楚归汉。一路行来,渐近成皋关了,怎不见汉家有甚么粮草供应,人马迎接?敢则是随何自家的意思,要赚咱去献功,那汉王还不知道哩?(做叹气科,诗云)嗨,非是咱服事君王不到头,则为一时同辈有冤仇。早知又上渔人手,何用贪他别钓钩,令人,与咱请将随何来。(卒云)随大夫有请。(随何引卒子上云)事不关心,关心乱。我随何掉三寸舌,出使九江,说的英布举四十万众来归汉王。已到成皋关下,那英布着人请我,必是为汉王不来迎接之故。我若待他说起,便是我的言词不应口了,如今我去见他,自有一个主意。(做见科云)贤弟,你可知道楚汉相拒的事么?(正末云)咱家不知。(随何云)我汉王与项王,夹着广武江为阵。那项王请我汉王面见,要两个比力。我汉王道比智不比力,因数项王十大罪。那项王大怒,伏弩射中汉王足趾。这一向坚闭营门,在里面养疮,随他紧要军情,都不通报哩。(正末云)这等可知道来?咱如今到成皋关隔的一射之地,咱也道汉家怎没些儿粮草接济咱家军马,这便罢了,则论寻常受降之礼,也该遣人相迎才是。(随何云)贤弟,待不才先去报知汉王,着他摆半张鸾驾,出境迎接,你意下如何?(正末云)只是不该重劳仁兄。(随何做别科云)这个是我做典谒的本等。(诗云)暂时匹马去,少刻八鸾迎。(下)(正末云)随何去也,便汉王患箭疮不能出境亲接,少不的将官也差几个迎咱。令人,分付众军马慢慢行。(众应科)(正末唱)【南吕】【一枝花】抵多少遵承帝王宦,禀受将军令,不由咱不叛反,不由咱不掀腾。现如今两国吞并,使不的风雷性,且朦胧入汉城。也是咱不合听信了这一谜的浮词,剑砍了那差来的使命。【梁州第七】却教咱实丕丕兴刘灭楚,笑吟吟背暗投明,这的是太平本是将军定,折末他提人头厮摔,喷热血相倾。势雄雄要分个成败,威纠纠要决个输赢,齐臻臻领将排兵,闹垓垓虎斗龙争。咱也曾湿浸浸卧雪眠霜,咱也曾磕擦擦登山蓦岭,咱也曾缉林林劫寨偷营。随何也咱是你绾角儿弟兄,怎生来汉王不把咱钦敬。你说他有龙颜是真命,因此上将楚国重瞳看的忒煞轻。哎,随何也须索个心口相应。(卒报云)禀元帅得知,已进成皋关了也。(正末云)那随何去了许久,怎生还不见汉王出来迎接,这也可怪。(做沉吟科云)怎么连随何也不来了,令人,与咱扎下营寨。(卒云)理会的。(正末唱)【隔尾】咱这屯营扎寨宁心等,瞋目攒眉侧耳听。恰待高叫声随何你那一步八个谎的可也唤不应,咱则道是有人来觑咱动静。(做看科云)可不是,(唱)咱则道是有人来供咱使令。(做看科云)可又不是,呸,(唱)却元来是扑剌刺风动辕门这一幅绣旗的影。(随何上)(正末做怒科,云)咱问你这半张鸾驾恰在那里?(随何云)贤弟,我不才失言了。汉王若是箭疮好了,莫说半张鸾驾出境迎接,便是全副鸾驾也不为难。只因疮口未收,不便劳碌。况他周勃樊哙一班大将,都是尚气的人,在汉王根前说你初来归降,未有半根折箭功劳。自古以来,那曾见君王亲迎降将之礼?我不才道是贤弟虎威,非他将可比,争些儿磨了半截舌头。终是汉王为樊哙等所阻,使不才说了谎话,如之奈何?(正末云)事已至此,难道他不来迎,咱依旧回还九江不成?如今汉王在那里?待咱见去。(随何云)汉王现卧帐中,你随我入营见来。(正末云做临古门见科)(汉王引二宫女上做濯足科)(正末做怒科)(唱)【牧羊关】分明见刘沛公濯双足,觑当阳君没半星,直气的咱不邓邓按不住雷霆。眼睁睁慢打回合,气扑扑重添呓挣。不由咱不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却不道见客如为客,轻人还自轻。(做仰天掀髯喷气科,云)叵奈刘季那厮濯足相见,明明觑的咱轻如粪土。这一来咱好差了也。令人,传下将令,即刻拔营而起,重回咱九江去来。(随何云)贤弟,你这回去,可还见项王么?(正末云)怎么不见,(随何云)贤弟,你若见项王时,项王道:"英布,你杀了俺使命,举兵归汉去了,汉王不用你,依旧归俺楚国,俺楚国是个无祀鬼神坛,凭你自去自来,没些门禁的?"那龙且在边厢,又撺上几句,那项王好个性儿,只一声道:"刀斧手,与俺推出辕门斩讫报来。"那时节则怕贤弟悔之晚矣。(正末云)这也说的有理,则是咱今日弄的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兀的不被你害杀咱也。(随何云)贤弟,且省烦恼。(正末唱)【哭皇天】是谁人这般信口胡答应,大古里是你个知心好伴等。则你那刘沛公无君臣的新义分,哎,随何也咱与你有甚么弟兄的旧面情。(随何云)我元说汉王被项王的伏弩射中足趾,现今疮口未收,所以要濯足哩。(正末唱)这其间都是你随何随何弊幸,据着咱-生气性,半世威风,若不看你少年知识,往日交游,只消咱佩中剑支楞支楞的响一声,折末你能言巧辩,早做了离乡背井。【乌夜啼】那其间这汉随何不偿了咱天臣命,则你个刘沛公见面不如闻名。你道是善相持能相竞,用不着咱军马崩腾,武艺纵横。则教你楚江山觑不得火上弄冰凌,汉乾坤也做不得碗内拿蒸饼。哎,随何也你怎么不言语,不承领,从今后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随何云)贤弟,你则宽心儿等待,我汉王少不得重用你哩。(正末云)那濯足的盛情,咱已领了。常言道头醋不酸,二醋不焰,咱还待他个甚的?只是楚国又不好去,这普天下那里容咱七尺身子。不如拔剑自刎罢了。(做拔剑科)(随何做按住剑科)(正末唱)【骂玉郎】哎,是谁人紧握住咱青锋柄?可又是随何也这先生。(随何云)贤弟差矣。蝼蚁尚且贪生,为人怎不惜命?据贤弟英雄盖世,右投则右重,左投则左重,何处不立功业,何处不取王侯?却做这自尽的勾当。可不是匹夫匹妇之谅,好短见也。(正末唱)你道咱英雄盖世无人并,投一国一国重,立功业功业成,取王侯王侯定。【感皇恩】可是咱要做愚夫妇沟渎自经,倒不如那蝼蚁尚惜残生。拚的个割断了绛红缨,掀翻了犀皮胄,血染了征袍领。从今年收拾了喧喧嚷嚷略地攻城,毕罢了轰轰烈烈奔利争名,一任他游魂散几时休,遗骸倩何人葬。只干着了这当王相枉遭黥。(云)既然你劝咱不要自刎,咱如今也不臣汉,也不还楚,率领四十万大兵,依旧往鄱阳湖中落草去也。(随何云)贤弟,你的封王只待早晚间灭了项羽,便是囊中之物,却要去做草头大王,好没志气也。(正末云)噤声。(唱)【采茶歌】咱如今疾驱兵,速离营,只去那鄱阳湖上气凭陵。权待他鹬蚌相持俱毙日,也等咱渔人含笑再中兴。(云)随何,借你的口,传语汉王,咱此一去抵二十个楚霸王,好些难御哩。(唱)【煞尾】不争教刘沛公这一篇无行径,单注定汉天下有十年不太平。他只要自称尊,自显能,觑的人粪土般污,草芥般轻。激的咱引领大兵,还归旧境,汗似汤浇,怒似雷轰。直抵着二十个霸王没的支撑,连你个说咱的随何也不干净。(随何云)贤弟,你听我说,还再等一等,自有重用之日。(正末做喝科,云)噤声。(唱)谁待将你那无道的君王做圣明来等。(引卒子下)(随何云)适才汉王濯足见英布,非是故意轻他,使这嫚骂的科段。只因为英布自恃英勇无敌,怕他有藐视汉家之心,故以此折挫其锐气。况他元是鄱阳大盗出身,无甚么高识远见。待他回归营寨,自有牢络之术,乃汉王颠倒豪杰之处,想此时英布已到营了,我再看他去波。(下)第三折(汉王引张良、曹参、周勃、樊哙、卒子上,云)孤家汉王是也。前遣随何下九江说得英布归降,孤家故意使两个宫女濯足,接见英布。闻他不胜大恼,几欲拔剑自刎。如今他还营去了,要引着大兵重向鄱阳落草,这是他的故智。孤家想来,人主制御枭将之术,如养鹰一般,饥则附人,饱则扬去,今英布初来归我,于楚已绝,于汉末固,正其饥则附人之日也。孤家待先遣光禄寺排设酒筵,教坊司选歌儿舞女,到他营中供用,看他喜也不喜。再遣子房领着曹参等一班儿将宫同去陪待,致孤家殷勤之意,料他必然欢悦。如若怒气未平,孤家另有理会,不怕他不死心榻地与孤家共破楚王。子房以为何如?(张良云)主公高见,与贫道相合,闻得项王遣龙且救魏。当庄韩信,自家亲率大兵击彭越于外黄。据贫道料来彭越怎敌得项王?则外黄必破,外黄破则楚军益张。今英布归降,不若捐一侯印与之,就着他率领本部人马往救彭越等,两个来攻项王,此机会不可失也。(汉王云)孤家之意,正欲如此。如今子房且同诸将到英布营中去,孤家随后亦至矣。(张良云)曹将军。我等共往英布营陪待去来。(樊哙云)那英布有甚么本事,在那里不过是个黥面之夫,适才俺大王见他时,先该除他这铁帽子,撒脬尿在里面。怎么只将两只臭脚去薰他?他是个酘鼻子,一些香臭也不懂得,他那里便肯头低?我每如今到他营寨去。军师,你只凭着我。等我一交手,先摔他一个脚稍天。你不要失了我自家的门风。(曹参云)樊将军不要多说,到那里只随着军师便了。(共下)(正末引卒子上,诗云)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咱英布自谓举九江四十万众投降汉王,必得重用。岂知汉王濯足见咱,明明是觑的咱轻如粪土,争些儿一气一个死,如今重引大兵到鄱阳湖中落革去。令人,传下军令,将营寨拔起,取旧路进发。(众应科)(正末云)只是那随何是咱绾角儿弟兄,他可不该来哄咱,不杀的他。也出不得这口臭气。(做喷气科)(随何引厨役扛筵席,四旦扮妓女上,云)贤弟请了,我说汉王必然重待贤弟,如今着光禄寺排设筵席,教坊司选歌儿舞女供应哩。(正末云)咱少这些筵席吃那。(唱)【正宫】【端正好】则咱这镇江淮,无征斗,倒大来散诞优游。不争的信随何说慌谩天口,你道咱封土业时当就。【滚绣球】折末您皓齿讴,锦毖揝,列两行翠裙红袖,更摆设百味珍馐,显的咱越出丑,却元来则为口。犬古里不曾吃些酒肉.则被您送的人也有国难投。折末您造起肉面山也厌不下咱心头火。凿成酒醴海也洗不了咱脸上羞,怎做的楚同亡囚。(张良同曹参、周勃、樊哙上入见科)(张良云)俺主公因为足疮未愈,适间甚多失礼,特着贫道同一班儿大将造拜。一来替主公请罪,二来就陪待君侯,休得见怪。(正末做不应科)(樊哙做扯架子科,云)想是他还恼哩,待我老樊与他打一个流星十八跌。(张良云)取酒来。(做送酒科,云)君侯请满饮此杯。(正末做不接科)(唱)【倘秀才】咱与您做参辰卯酉,谁待吃这闲茶浪洒,(随何云)贤弟,这一位是军师张子房。(正末唱)哎。您这个烧栈道的先生忒绝后,您当日个施谋略,运机筹煞有。(随何云)这一位是建成侯曹参。(正末云)好曹参,他会提牢押狱哩。(随何云)这一位是威武侯周勃。(正末云)好周勃,他会吹箫送殡哩。(随何云)这一位是罩阴侯樊哙。(正末云)好樊哙,他会宰猪屠狗哩。(樊哙做怒科云)他笑我屠狗么,咄,你是黥布,我可也不似你会杀人放火做强盗。(正末唱)【滚绣球】元来这樊哙也做万户侯,他比咱单则会杀狗,无过是托赖着君王亲旧,现统领着百万貔貅。他和咱非故友,枉插手,他怎肯去当今保奏。哎,元来这子房也是个伧头,您待把一池绿水浑都占。怎生来个放傍人下钓舟,却教咱何处吞钩。(张良云)主公遣贫道引着众将来陪待,君侯若不饮呵,是无主公的面分了。(正末云)咱英布举四十万大兵,远远的从九江到这里。投见汉王,岂知汉王不以人礼相待,踞床濯足,觑的咱轻如粪土一般。今日的酒便真个是金波玉液,英布福薄可也饮不下去。(随何云)贤弟,你也忒气重了些。俺汉王本为足上箭疮未曾收口,要洗的干净,好贴膏药。又是从小里患些脚气征候,他接见人,十次倒有九次洗脚哩。(正末唱)【脱布衫】那时节在丰沛县草履团头,常则是早辰间露水里寻牛,骊山驿监夫步走,拖狗皮醉眠石臼。【小梁州】这的是从小里染成腌症候,可不道服良药纳谏如流,谁似你这般轻贤傲士没谦柔,激的咱为仇寇,到如今都做了泼水怎生收。(汉王引冲末扮宣敕宫,卒子捧牌剑推车上)(卒报科,云)圣驾来了也。(冲末上,立,宣敕云)汉王手敕到来,英布跪听。(敕曰)寡人闻良鸟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事,尔当阳君英布,本以楚将,来归寡人。非其择主之明,何以至此?今项王遣龙且救魏,御我韩信,亲率二十万骑,击彭越于外黄。特加尔为九江侯,破楚大元帅,即领本部军马,往援彭越,共讨项王,功成之日,另行封赏。尔其钦哉,谢恩。(正末做跪接诏科)(卒捧牌剑,正末上,立)(汉王拜送科,云)请元帅受牌剑。(卒推车上科)(汉王云)请元帅就车,寡人亲自推毂。(正末做上车科)(汉王跪把毂科,云)从天以下,从地以上,苟利汉室,唯元帅制之。(做卒牌剑先行,汉王推车三转科)(正末做下车拜见汉王科)(汉王云)取酒过来。(妓女斟酒科,云)酒到。(汉王做跪送科,云)请元帅满饮此杯。(正末跪接饮起科)(唱)【幺篇】咱则道遣红妆来进这黄封酒,恰元来刘沛公手捧着金瓯。相劝酬,能动厚。(带云)咱本待见汉王,花白他几句,这一会儿咱可不言语了。(唱)早则被大威摄的咱无言闭口,英布也你是个银样鍊枪头。(正末做背科云)今日这一杯酒不打紧,使后代人知汉王几年几月几日在英布营里跪送一杯酒,自英布死便死,也死的着了也。(做回身拜谢,云)谢大王赐酒。(唱)【叨叨令】请你这个汉刘王龙椅上端然受,早来到张子房半句儿无虚谬。光禄寺几替儿分前后,教坊司一派的笙歌奏。兀的不快活杀咱也么哥,兀的不快活杀咱也么哥,似这般受用可也谁能勾?(云)人说汉王见巨子们动不动軏骂,全无些礼体。今日看起来,都是妄传也呵。(唱)【剔银灯】咱则道舌剌刺言十妄九,村棒棒呼幺喝六,查沙着打死麒麟手。这半合儿敢骂遍了诸侯,元来他骂的也则是乡间汉,田下叟。须不共英雄辈做敌头。【蔓青菜】则见他坦心腹披袍袖,依然似枌榆社麦场秋,笑吟吟自由。虽然做不得吐哺握发下名流,也是咱的风云凑。(汉王做醉睡科)(张良云)俺主公醉了也。随大夫,你护送回营去。(随何扶汉王下)(张良云)请问元帅.几时起兵救彭越去?(正末云)大王回营去了。那救彭越之事,如救火一般,岂可停留时刻的。看末将即日传令,提兵击项王去来。(樊哙云)你不如把这元帅的牌印让与我老樊。当日鸿门宴上,我老樊只除下兜鍪,把守辕门的军校一时打倒,吓得项王在坐上骨碌碌滚将下来,你可知道么?(张良云)前日韩信拜了元帅,就坛上点名,便先斩了英盖一员大将。今日英元帅也是俺主公亲拜的,牌印在手,他要割你这头,可也容易。(樊哙云)他也割得头的?这等,只不如屠狗去也。(正末唱)【柳青娘】眼见得君王带酒,休惊御莫闻秦。咱嘱付您个张子房莫愁,看英布统戈矛,今番不是强夸口,楚重瞳天亡宇宙,汉刘正合霸军州。管教他似雀逢鹰,羊遇虎,一时休。【道和】把军收,把军收,看江山安稳尽属刘。革勾不刚求,想咱想咱恩临厚,教咱教咱难消受。这报答志难酬,肯迟留。扑腾腾征革勾骤,看咱争斗,都教望着风儿走。看咱争斗,都教死在咱家手。看沙场血浸横尸首,直杀的马头前急留古鲁乱滚,滚死、死、死、死人头。【啄木儿尾】免子彭越忧。报了睢水仇。直杀的塞断江河滔天溜。早则不从今已后,两分疆界指鸿沟。(同卒下)(张良云)那英布领兵击楚去了也。项王平日所恃大将止英布龙且两个。贫道算来。龙且是莽撞之夫,必然死于韩信之手。项王闻得龙且死,已自心怯,又见英布归汉,反去击他,必然不战而外黄之围自解,却又放出彭越这枝军马,与英布夹攻项王。项王必然败走。一面通知韩信,着他绕出夏阳,截他归路,擒项王必矣。(樊哙云)军师既然算的这等停当,俺家也整搠军马,同攻项王去,难道只在营里杀狗肉吃?(张良诗云)黥布英雄肯出师,天亡楚国正斯时。辕门预备功成宴,教儿学唱《大风》诗。(曹参等同下)第四折(汉王引张良、曹参、周勃、樊哙、随何、二旦执符节上,诗云)霸王当日渡江来,一骑乌骓百骑开。欲知沛上真龙起,试看军前大会垓。孤家用军师之计,着英布往救彭越,共击项王去了。好几日还不见捷音到来,使我好生悬望。(张良云)贫道已曾差能行快走夜不收往军前打探去了,着他一见输赢,便来飞报。适才一阵信风过,贫道袖传一课,敢有喜音来也。(随何云)彭越元是汉家一员虎将,如今又添上英布,两个夹攻项王,那项王虽则英勇,怎当的腹背受敌?这一遭战,臣敢立的包状,只有胜无有败。(樊哙云)你又来调喉了。当日俺每攻破彭城时节,那项王自齐国三昼夜赶回,是走乏的人马,俺每众将从城中杀出,彭越从外面杀入,那项王可不也是腹背受敌,则被他一骑马一笴枪,冲突将来,杀的人人退缩,个个奔逃,汉家四十六万人马,都挤落睢水里面。幸的死人多,睢水不流,俺每都打死人堆上骑着马跑,方才脱的性命。至今说起,俺这心胆还是磕扑磕扑的跳。你道增了个黥面囚徒,就说这等好看话儿,要在军前立下包状,你这个油嘴可包的,俺老樊恰包不的。(正末扮探子执旗打枪背上云)这一场好厮杀也呵。(唱)【黄钟】【醉花阴】俺则见楚汉争锋兢寰士,那楚霸王肯甘心伏输。此一阵不寻俗,这汉英布武勇谁如?据慷慨堪称许,善韬略晓兵书。(带云)出马来,出马来,(唱)没霎儿早熬翻了楚项羽。(做入见科,云)报、报、报,喏。(张良云)好探子也。他从阵面上来,则见他那喜色旺气,一张弓弯秋月,两枝箭插寒星;肩担一幅泥金令字旗,头戴八角红缨桶子帽。九重围里往来,直似撺梭;万队营中上下,浑如走马。杀气腾腾蔽远空,一声传语似金钟。两家赌战分成败,只在来人启口中。探子,你把两军上那家胜,那家输,喘息定了,慢慢的说一遍咱。(正末唱)【喜迁莺】骨剌刺旗门开处,那楚重瞳在阵面上高呼:无徒,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这匹夫,两下里厮耻辱,那一个道待你非轻,这一个道负你何辜?(张良云)哦,那项王在阵上看见英布,怎不着恼?(〔西江月〕词云)两阵旗门相对,军前各举戈矛。高声英布楚亡囚,怎敢和咱争斗?毕竟交锋深处,是谁夺得赢筹。君王侧耳听根由,专待捷音宣奏。探子,你喘息定了,再说一遍咱。(正末唱)【出队子】俺这里先锋前部,会支分能对付。口退、口退、口退响飕飕阵上发个金镞,火、火、火、齐臻臻军前列着十卒,呀呀呀俺则见垓心里骤战驹。(张良云)两阵对圆,六旗开处,俺这壁英无帅出马怎生打扮?戴一顶描星辰、晃日月、插鸡翎、排凤翅玲珑三角叉、枣穰紫金盔,披一付汤的刀,避的箭、锁鱼鳞、掩月镜、柳叶砌成的龟背犭唐猊铠,衬一领摄下魂、耀人目、染猩红、夺天巧,西川新十样无缝锦征袍,系一条拆不开、纽不断、里香绵、攒彩线、紧紧妆束的八实狮蛮带,穿一对上杀场、踢实蹬、刺犀皮、攒兽面、吊根墩子制吞云抹绿靴,轮一柄明如雪、快如风、沁心寒、逼齿冷、纯钢打就的宣花蘸金斧,跨一匹两耳小、四蹄轻、尾巴细、胸膛阔、入水如平地、卷毛赤兔马,怕不赢了那项羽也。探子,你喘息定了,再说一遍咱。(正末唱)【刮地风】冬、冬、冬、不待的三声凯战鼓,忽剌剌两面旗舒,扩腾腾二马相交处,则听的闹垓垓喊震天隅。俺则见一来一去不见赢输,两匹马两员将有如星注。那一个使火尖枪,正是他楚项羽,忽的呵早刺着胸脯。(张良云)俺这壁英元帅,是一员虎将,难道当不得项王一枪?(诗云)荡起征尘二马交,枪来斧去肯相饶。要与汉家出力争天下,拼命当先在此朝。探子你且喘息定气。慢慢的再说一遍。与俺听。(正末唱)【四门子】俺英布正是他的英雄处,见枪来早轻轻的放过去,两员将各自寻门路。整彪躯轮巨毒,虚里着实,实里着虚,厮过瞒各自依法度。虚里着实,实里着虚,则听的连天喊举。【古水仙子】纷纷纷溅土雨,霭霭霭黑气黄云遮了太虚。刷刷刷马荡动征尘,隐隐隐人蟠在杀雾。吁吁吁马和人都气促,吉当当枪和斧笼罩着身躯。扢挣挣斧迎枪几番烟焰举,可擦擦枪迎斧万道霞光出,厮琅琅断铠甲落兜鍪。【尾声】嗔忿忿将一匹跨下征革勾紧缠住,杀的那楚项羽促律律向北忙逋。(打旋风科,云)俺英元帅呵,(唱)兀的不生扌蚩损明晃晃这柄簸箕般金蘸斧。(张良云)俺这壁胜了也,那壁败了也。探子,赏你三坛酒,一肩羊,十日不打差。(探子叩头谢科下)(樊哙云)不知项王败走那里去,俺每领些军马赶上,杀他一阵,也好分他的功,不要独独等这黥面之夫占尽了。(随何云)项王既败,帝业成矣,臣等请为大王举千秋之觞。(汉王云)今日之胜,皆赖军师妙算,随使游说之功,诸将翊赞之力,只等英元帅奏凯回来,孤家当裂土而封,大王,小侯,不敢吝也。(正末引卒子跚马上,唱)【侧砖儿】为甚么捐躯死战在沙场,也则要赤心扶立汉家邦。莫道咱居功处无谦让,咱本是天生下碧玉柱紫金梁。【竹枝儿】他若问英布如何救外黄,咱则说项羽亏输走夏阳,恨不就穷追直赶到乌江。今日个鸣金收士马,奏凯见君王,堤防,只怕他放二四又做出那濯足踞胡床。(云)可早到汉营了也,令人。接了马。(做下科)(卒报云)喏,报大王得知,有英元帅到于辕门之外。(汉王云)随大夫,你出去引进来。(随何出迎科)(正末入见,云)末将引兵到外黄城下,与项王决战,幸获微功,只是不曾请的旨,不好穷追,望大王勿罪。(汉王云)项王此败,其意气消折尽矣。况他龙且周兰已为韩信所斩,只待诸侯之兵会集,那时追他,亦未为迟。孤家闻知兵法有云,兵赏不逾日,当时韩王克齐,就封三齐王。今卿建此大功,封为淮南王,九江诸郡皆属焉。随何说卿归汉,功亦次之,加为御史大夫。其余诸将,姑待擒获项王之后,别行封赏。一壁厢椎翻牛,窨下酒,就军营前设一庆功筵宴,赐士卒大酺三日。(正末同随何谢恩科)(唱)【水仙子】谢天恩浩荡出寻常。(带云)咱英布呵。(唱)与韩信三齐共颉颃。便随何岂有他承望,也则为荐贤人当上赏,消受的紫绶金章。咱若不是扶刘锄项,逐着那狐群狗党,兀良怎显得咱这黥面当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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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老旦扮卜儿上,诗云)少年歌舞老年身,喜笑常生满面春。胭粉岂为无价宝,郎君自是有情人。老身许氏,夫主姓韩,是这洛阳城个中人家。不幸夫主早亡,止有一个亲生女儿,小字玉箫,做个上厅行首。我这女儿吹弹歌舞,书画琴棋,无不精妙。更是风流旖旎,机巧聪明,但是见他的郎君,无一个不爱的。只是孩儿有一件病,生性儿好吃口酸黄菜。如今伴着一个秀才,是西川成都人,好不缠的火热!今日是对门王妈妈生辰,我着孩儿去送手帕,只当告个半日假,他百般不肯去,只要守着那秀才。我索自家走一遭去。(下)(末扮韦皋引正旦扮玉萧、梅香同上,诗云)学成折桂手,闲作惜花人。巫峡台端梦,襄王病里身。小生姓韦名皋,字武成,祖贯西川成都人也。幼习儒业,博览群书,奈生来酷好花酒,不能忘情。先年游学至此,聿遇大姐韩玉箫不弃,做了一程夫妻,彼此赤心相待,白首相期,只是他母亲有些间阻。今日他母亲不在,我与大姐排遣一会。(正旦云)解元,我待与王妈妈递手帕去来,只怕来的迟,教你盼望,着娘替我去了。(末云)多谢大姐眷爱。(正旦云)梅香,安排酒来,我与您姐夫饮几杯。(梅香云)酒在此。(正旦把盏科,末云)大姐,先饮此杯。(正旦云)我与解元同饮。(末云)咱闲口论闲话,似大姐这般玉质花容,滑歌妙舞,在这歌妓中可是少也。(正旦云)解元,俺这门衣食,不知几时是了也呵!(唱)【仙吕】【点绛唇】云鬓花钿,舞裙歌扇,我却也无心恋。怕不道春正芳妍,只落得人轻贱。【混江龙】我不比等闲行院,煞教我占场儿住老丽春园。卖虚睥眉尖眼角,散和气席上尊前。是学的系玉敲金三百段,常则是撩云拨雨二十年,这家风愿天上有眼的休教见。我想来,但得个夫妻美满,煞强如旦末双全。(末云)我想大姐如此花貌,如此清音,尚不愿乐,有那等老妓万分不及大姐,似他每怎觅那衣食来?(正旦唱)【油葫芦】有那等滴溜的猱儿不觅钱,他每都错怨天,情知那干村沙怎做的玉天仙。那里有野鸳鸯眼秃刷的在黄金殿,则这伙木鹦哥嘴骨邦的在仙音院。搽-个红颊腮似赤马猴,舒着双黑爪老似通臂猿,抱着面紫檀槽弹不的昭君怨,凤凰箫吹不出鹧鸪天。【天下乐】哎,也算做闷向秦楼列管弦,(带云)到那三杯酒后呵,(唱)觑不的那抓掀。鬏髻偏,便似那披荷叶搭刺着个褐袖肩。(末云)他这等模样,倘那子弟道,你歌舞一会咱,他却如何?(正旦云)他便道我醉了,歌舞不的了。倘若再三央浼呵。(唱)狗沁歌嚎了几声,鸡爪风扭了半边。(云)投至临散时,可有一件好处。(末云)有甚好处?(正旦唱)抓着块羊骨头一道烟。(末云)这的不足言了。如大姐这般人物声价,那子弟每便怎能勾到的根前?(正旦云)不是我卖弄,但是郎君每来行走,焉敢造次近傍的我!(末云)你是怎的?(正旦云)那子弟每到我行呵,(唱)【那吒令】见一面半面,弃茶船米船;着一拳半拳,毁山田水田;待一年半年,卖南园北园。我着他白玉妆了翡翠楼,黄金垒了鸳鸯殿,珍珠砌子流水桃源。【鹊踏枝】他见我舞蹁跹,看的做玉婵娟;抹一块鼻凹里沙塘,流两行口角底顽涎。有那等花木瓜长安少年,他每不斟量隔屋撺椽。(末云)大姐,这子弟每得能到你家里,可是不容易也。(正旦云)子弟每来俺家里,岂止不容易,还有那些着伤哩。(唱)【寄生草】我溜一眼偎着他三魂丧,放一交响的他八步远。如今些浪包喽难註烟花选,哨禽儿怎入莺花传?赚郎君不索桃花片。但来的忽刺刺脑门上吃一个震天雷,响口床口床心窝里中几下连珠箭。(末云)大姐,你怎么这等利害?(正旦云)还不见俺娘更是利害哩。(唱)【幺篇】俺娘休想投窄寨,常则待拽大举。恰便是老妖精曾吵闹了蟠桃宴,凭着那巧舌头敢聒噪了森罗殿,拖着条黄桑棒直轮磨到悲田院。藕池中锯折并头莲,泥窝里掏杀双飞燕。(云)梅香,将热酒来,我与您姐夫再把一盏。(末云)多承大姐厚爱,我委实吃不的了。(正旦云)解元,趁此清暇,好歹多饮几杯咱。(唱)【得胜乐】将罗袖卷,香醪劝,请学士官人稳便,这的是酿清泉朝来新镟,直吃的金盏里倒垂莲。(卜儿上,打咳嗽科)(正旦唱)【醉中天】这些时聒吵到三百遍,要成合只除是九千年。要茶饭拣儿支分,要衣服换套儿穿,那些儿不称你个婆婆愿?我与你积攒下铜斗般家私过遣,每日价神头鬼面。(上儿云)儿嗛,娘有话说。(正旦唱)怎生的将我来自恁熬煎?(末云)妈妈有甚见教?(卜儿云)韦姐夫,不是我老婆子多言,你忒没志气。如今朝廷挂榜招贤,选用人材,对门王大姐家张姐夫,间壁李二姐家赵姐夫,都赶选登科去了,你还只在俺家缠,俺家爱你那些来?不过为着这个醋瓶子。不争别人求了官来,对门间壁都有些酸辣气味,只是俺一家儿淡不刺的,知道的便说你没志气,不知道的还说俺家误了你的前程。(末向旦云)大姐,你娘支我哩。(正旦云)解元放心,见有我哩,睬他怎的?(末云)小生在此,实难久住。不如趁此离门,倒也好看。(正旦云)解元,你怎便下的舍了我去也。(末云)男子汉也有个立身扬名时节,既是黄榜招贤,我索走一遭去。倘得一官半职,大姐,则你便是夫人县君也。(正旦云)解元既去,待我与你收拾些盘费,更到十里长亭饯一杯咱。(旦打悲科,云)天那!都只为爱钱的娘,阻隔了人也。(做送行科,唱)【后庭花】今日在汴河边倚画船,明日在天津桥闻杜鹃。最苦是相思病,极高的离恨天,空教我泪涟涟。凄凉杀花间莺燕,散东风榆荚钱,锁春愁杨柳烟。断肠在过雁前,销魂向落照边。苦恹恹恨怎言?急煎煎情惨然。(打悲科,唱)【青歌儿】天那!人在这离亭、离亭开宴,酒和愁怎生、怎生吞咽?狠毒娘下的也么天!情绪绵绵。想柳畔花边,月下星前,共枕同眠,携手凭肩。离暮雨亭轩,望落日山川,问雕鞍何日是归年?俺和你重相见。(末云)大姐,你放心。我此一去得了官,便来取你。(正旦云)解元,你若得官呵,便休负了我也!(末云)我怎敢负了大姐。(正旦云)【赚煞】眼见的天阔雁书迟,赤紧的日近长安远,则怕我受官诰的缘薄分浅,则愿的一举成名在日边。(带云)你寄音书呵,(唱)休爱惜象管鸾笺。(末云)大姐,屈着指头儿数,不出三年,我便来也。(正旦唱)则愿的早三年,人月团圆,休教妾常倚东风泣断弦。你休恋京师帝辇,别求夫人宅眷,把咱好姻缘翻做了恶姻缘。(下)第二折(正旦扮病梅香扶上,云)自从韦秀才去后,早已数年,杳无音信。妾身思成一病,虽是不疼不痒,却又不茶水饭,则被这相思病害杀我也。(梅香云)姐姐,进些汤药咱。(正旦云)你不知,我这病症非汤药能医。(卜儿上,云)儿嗛,你害的是甚的病,怎么这等憔悴了?我则愿咱家一年胜似一年。儿嗛,你怎么一日不如一日,你娘凭着谁过日子?儿嗛,好歹坐挣些儿。(正旦云)娘呵,不要吵聒我,省些话儿罢。我盹睡咱。(旦做睡、作醒科,云)梅香,我恰才待睡一会,是甚么惊觉我来?(梅香云)姐姐,不是这窗前花影,敢是那楼外莺声?(正旦唱)【商调】【集贤宾】隔纱窗日高花弄影,听何处啭流莺。虚飘飘半衾幽梦,困腾腾一枕春酲。趁着那游丝儿恰飞过竹坞桃溪,随着这蝴蝶儿又来到月榭风亭。觉来时倚着这翠云十二屏,恍惚似坠露飞萤。多咱是寸肠千万结,只落的长叹两三声!【逍遥乐】犹古自身心不定,倚遍危楼,望不见长安帝京。何处也,薄情,多应恋金屋银屏。想则想于咱不志诚,空说于碜磕磕海誓山盟。赤紧的关河又远,岁月如流,鱼雁无凭。(梅香云)姐姐,你这等情况无聊,我将管弦来,你略吹弹一回消遣咱。(扶旦看砌末科)(旦长吁,云)与我拿在一边。(唱)【尚京马】我觑不的雁行弦断卧瑶筝,风嘴声残冷玉笙,兽面香消闲翠鼎。门半掩悄悄冥冥,断肠人和泪梦初醒。(卜儿上,云)儿嗛,你这病势却是何如?(正旦唱)【梧叶儿】火燎也似身躯热,锥剜也似额角疼,即渐里瘦子身形。这几日茶饭上不待吃,睡卧又不甚宁。(卜儿云)我请医看看你这脉息,知他是甚么症候。(正旦唱)若将这脉来凭,多管是废寝忘餐病症。(卜儿云)梅香,好生伏事您姐姐,我下边看些汤药来。(虚下)(梅香云)姐姐,你怎么这等想俺姐夫?(正旦云)我实瞒不的你,据着他那人物才学,如何教我不想也!(唱)【醋葫芦】看了他容貌儿实是撑,衣冠儿别样整,更风流、更洒落、更聪明。唱一篇小曲儿宫调清,一团儿软款温柔情性,兀的不坑下人性命、引了人魂灵!【金菊香】想着他锦心绣腹那才能,怎教我月下花前不动情!信口里小曲儿编捏成,端的足剪雪裁冰,惺惺的自古惜惺惺。(梅香云)俺姐夫这等知音,可知姐姐想他哩。(正旦云)你还不曾见他在我身上那样的疼热哩!(唱)【浪里来】假若我乍吹箫别院声,他便眼巴巴帘下等,自等到星移斗转二三更。入门来画堂春自生,紧紧的将咱搂定,那温存、那将惜、那劳承!(带云)解元呵,想起你那般风韵,害杀我也!(唱)【后庭花】想着他和蔷薇花露清,点胭脂红蜡冷,整花朵心偏耐,画蛾眉手惯经,梳说罢将玉肩凭,恰似对鸳鸯交颈。到如今玉叽骨减了九停,粉香消没了半星,空凝盼秋水横,甚情将云鬓整。骨岩岩瘦不胜,闷恹恹扮不成。(卜儿上,云)儿嗛,我办了些汤水来,你吃上几口。儿咱。(正旦云)奶奶,不拘甚么饮食,我吃不下去了。但觉这病越越的沉重了。你拿幅绢果,我待自画一个影身图儿,寄与那秀才咱。(做对砌末画像科,唱)【金菊香】怕不待儿番落笔强施呈,争奈一段伤心画不能。腮斗上泪痕粉渍定,没颜色鬓乱钗横,和我这眼皮眉黛欠分明。(云)我再做一首词,一并将去。词名〔长相思〕。(词云)长相思,短相思,长短相思杨柳枝,断肠十万丝。生相思,死相思,生死相思无了时,寄君肠断词。梅香,将镜儿来我照一照,则怕近日容颜不似这画中模样了也。(览镜长吁科,唱)【柳叶儿】兀的不寂寞了菱花妆镜,自觑下白害心疼,将一片志诚心写入下冰绡巾争。这一篇相思令,寄与多情,道是人憔悴不似丹青。(对卜儿云)奶奶,你将些盘费,倩一个人把我这幅真容和这篇词,往京师寻那韦秀才去。(卜儿云)王小二在那里?(丑扮王小二上?云)只我便是王小二。奶奶,你叫我做甚么?(上儿云)俺那女。儿要央你去京师寻那韦秀才,你去的么?(小二云)天下路程,我都曾定过。(卜儿引见、旦分付画科,云)小二哥,你到京师,好生寻着那韦秀才,道我心事咱。(唱)【浪里来】你道个题侨的没倍行,驾乍的无准成。我把他汉相如厮敬重,不多争,我比那卓文君有稍没了四星,空教我叫天来不应。秀才呵,岂不闻举头三尺行神明!(小二云)大姐,你自将息,我到京师寻着韦秀才(正旦打悲科,云)纵是来时,我也不得见了。(唱)【高过随调煞】心事人拔下短筹,有情人太薄幸。他说道三年来,刊如今五载不回程,好教咱上天远,入地近,泼残生恰便似风内灯。(带云)小二哥,(唱)比及你见俺那亏心的短命,则我这一灵儿先《出洛阳城。(做死科,下)卜儿云)玉箫孩儿已是死了,我索高原选地,破木为棺,葬埋了。儿嗛,则被你闪杀我也!(下)第三折(末戎装引卒子上,诗云)万里功名衣锦归,当年心事苦相违。月明独忆吹箫侣,声断秦楼凤已飞。自家韦皋的便是。自离了玉箫大姐,到的京都,一举状元及第,蒙圣恩除为翰林院编修之职。后因吐蕃作乱,某愿为国家树立边功,乃领兵西征,一战而收西夏。又蒙圣恩加为镇西大元帅。镇守吐蕃,安制边疆。自得官至于今日,早己十有八年。想我当初与玉箫临别之言,期在三年以里相见,初则以王命远征,无暇寄个音信;及至坐镇时节,方才差人取他母子去。(作掩面悲科,云)不想那玉箫为我忧念成疾,一卧不起。他那妈妈亦不知其所在。某想念其情,至今未曾婚娶,日夜忧思,不觉鬓发斑白。我看这驷马香车,五花官诰,可教何人请受也。今圣恩诏某班师回朝,路过荆州,节度使张延赏乃某昔年同学故人,不免探望他一遭。传与前军,望荆州进发。(卜儿上,云)老身韩妈妈是也。自我玉箫孩儿身死之后,我将他自画的那幅真容,往京师寻韦秀才去,不想秀才应过举得了官,蒙朝廷钦命领兵西征吐蕃去了。我欲往那里寻他,一来途路迢遥,二来干戈扰攘,况我是个老妇人家,怎受的那般驱驰辛苦,以此不曾去的。今闻得他班师回朝,我不免就军门前见他。大哥,烦你通报元帅知道,有韩妈妈特来求见。(卒子报,见科)(末云)妈妈,你在那里来?(十儿云)万苦千辛,非一言可尽。有我女儿遗下的真容,你自看。(末对砌末发悲科,云)大姐,教你痛杀我也!妈妈就留在军中,待我回朝之日,与你养赡终身便了。(并下)(外扮张延赏引卒子上,诗云)披文握武镇荆襄,立地擎天作栋梁。宝剑磨来江水白,锦袍分出汉宫香。老夫姓张名权,字延赏,祖贯西川人氏。幼习儒业,兼读兵书,早年一举成名,蒙圣恩见我人材器识,尚以太平公主,官拜虞部尚书。后因边关不靖,出为荆襄节度使,兼控制西川。有一个义女,小字玉萧,原是优门人家,善吹弹歌舞,更智慧聪明。每开家宴,或是邀会亲贵高宾,出以侑酒,无不倾醉。今有镇西大元帅韦皋,蒙招颁师,路经于此,此人乃幼年同学故人,某颇有一日之长,他今驻节城外,闻说乘晚要来拜望老夫,我早已差人邀请去了。不免大开夜宴,待兄弟来时,就出玉萧佐酒,以叙十数年渴怀。左右,待韦元帅来时,报我知道。(未上,云)自家韦皋,早至荆州,即欲投拜延赏哥哥,奈以军情事重,未敢擅离,他却早差人来邀我。我须乘此夜色,带的数十骑亲随人去,会见哥哥一遭。把门的,报复去,道有韦元帅来也。(卒子报,见科)(张延赏云)多承元帅屈尊降临,有失迎迓,愿乞恕罪。(末云)久违尊颜,复得瞻拜。何幸,何幸。(张延赏云)多谢元帅不弃。将酒来,我与元帅奉一杯咱。(作乐行酒科)(末云)量你兄弟有何德能,着哥哥如此管待。(张延赏云)教左右唤出女孩儿来劝酒。(末云)哥哥,既蒙置酒张筵,何劳又出爱女相见,此礼怕不中么?(张延赏云)你我异姓兄弟,有何不可。(唤旦科)(正旦扮玉箫上,云)妾身张玉箫。乃节度使之义女也。闻的堂前呼唤,不免走一遭去。不知又管待甚人?好个夜宴也呵。(唱)【越调】【斗鹌鹑】翡翠窗纱,鸳鸯碧瓦,孔雀金屏,芙蓉绣榻。幕卷轻绡,香焚睡鸭。灯上上,帘下下,这的是南省尚书,东床驸马。(云)好整齐也。(唱)【紫花儿序】帐前年朱衣画戟,门下士锦带吴钩,坐上客绣帽宫花。本教坊歌舞,依内苑奢华。板撒红牙,一派箫韶准备上。则两行美人如画,有粉面银筝,玉手琵琶。(末云)哥哥,夜已深了,免教令爱出来。也不劳多赐酒肴。(张延赏云)蔬酌不堪供奉,待孩儿出来,劝上一杯。(正旦入见科)(张延赏云)这位是你叔父,乃征西大元帅,不比他人,与你叔交把一劝。(奏乐,旦把酒科)(唱)【金焦叶】则见那宫烛明烧绛蜡,我这里纤手高擎玉斝。见他那举止处堂堂俊雅,我在窄便坦孜孜觑罢。(做打认科)(唱)【调笑令】这生我那里也曾见他,莫不是我眼睛花?手抵着牙儿是记咱。(带云)好作怪也。(唱)不由我心儿里相牵挂,莫不是五百午欢喜冤家?何处绿杨曾系马,莫个是梦儿中云雨巫峡。(张延赏云)孩儿。好生与你叔父满把一杯。(旦把盏、末低首偷叫科,云)玉萧。(正旦低应科。云)有。(张延赏见科,云)你不好生把酒,说些甚的?(正旦慌科,唱)【小桃红】玉箫吹彻碧桃花,端的足一刻千金价。(末偷视科)(正旦唱)他背影卫斜将眼稍抹,唬的我脸烘霞。(张延赏云!再满斟酒。(旦把盏科,唱)俺上人酒杯嫌杀春风凹。(末低云)小娘子多大年纪?曾许配与谁?(正旦低唱)俺新年十八,未曾招嫁。(末云)小娘子是他亲生女儿么?(正旦唱)俺主人培养出牡丹芽。(张延赏云)韦皋,我道你是个有道理人,教孩儿与你把盏,你如何因而调戏,看承的我为何人!(末云)实不相欺,我有已亡过的妻室,乃洛叫名妓,与此女小字相同,面貌相类。因此见面生情,逢新感旧。(正旦)好可怜人也。(唱)【鬼三台】他说起凄凉话,和我也泪不做行儿上,兜的唤回我心猿意马。我是朵娇滴滴洛阳花,呀!险些的露出风流话靶。(张延赏云)你这等胡说。你道与你亡妻相类,不道与你做了媳妇罢。(正旦唱)这言词道耍来不是耍,这公事道假来个是假。(末云)委实似我亡妻,非为借言调戏。(正旦唱)他那里拔树寻根,(张延赏云)韦皋,这是我亲生女儿,你做何人看承?(正旦唱)便似你指鹿道马。(末云)令爱既不曾许聘于人,末将自亡妻室以来,亦不曾再娶,倘蒙不弃。也不辱你驸马门庭。(张延赏云)休的胡说!我与你是故人,才敢出妻见子,你如何见面生情?似你这等人,外君子而中小人,貌人形而心禽兽,即当和你绝交矣。(正旦云)主公息怒。(张延赏云)这妮子也向着他,兀的不气杀我也!(正旦唱)【秃厮儿】我劝谏他似水耻纳瓜,他看觑咱如镜里观花。便做道书生自来情性耍,怎生调戏俺好人家娇娃?(张延赏怒云)如此恶客,请他做甚的。左右,将筵席撒了。(做闹起科)(正旦唱)【圣药王】怎救搭,怎按纳,公孙弘东阁闹喧哗。散下玳瑁筵,漾下鹦鹉斝,踢翻银烛绛笼纱,(张延赏拔剑科)(正旦唱)翻扯二尺剑离匣。(张赶杀科,云)我好意请你,你倒起这样歹念头。我先把你杀死,待我面奏圣人去。(正旦云)主公不可造次。(唱)【麻郎儿】他如今管领着金戈铁甲,簇拥着鼓吹鸣笳,他虽足违茶犯法,咱无甚势剑铜铡。【幺篇】怎么,忭大。便杀他!有罪呵,御阶前吃几金瓜。他掌着百十万军权柄把,建奇功收伏了两夏。(末出外科,云)大小三军,与我围了宅子,拿出老匹夫来,碎尸万段。(军士作喊、围宅科)(正旦唱)【络丝娘】不争你舞剑的田文意差,恼的个绝缨会将军怒发。(觑末科,唱)那里有娶媳妇当筵厮暗哑,也合倩个官媒打话。(张延赏仗剑做意科)(正旦云)主公息怒。待玉箫自去,同他只消的两三句,可着他散了军马。(出见末科,云)元帅,你须是读书之人,何故躁暴。(末云)老匹夫无札。小娘子太为义女,他却诈作亲生,其间必有暗昧。我求亲事,他不许我还可,乃敢辄自拔剑将我赶杀,我如今只着他片时间寸草无遗。(三军作减杀科)(正旦唱)【东原乐】俺家里酒色存无价,休胡说生香玉有瑕,他丈人万万君王当今驾,这的是玉叶金枝宰相衙。你这般厮蹅蹅,恶口床口床在碧油幢下。【拙鲁速】论文呵,行周公礼法;论武呵。代大子征伐。不学云间翔凤,恰似井底鸣蛙。你这般摇旗呐喊,簸土扬沙,折皮々磨磨,叫叫喳喳。你这般耀武扬威待怎么?将北海尊罍鞲做了两事家,你卖弄你那搊扎,你若是指一指该万剐!(末云)匹夫欺我太甚,我先杀此匹夫,扫朝面奏天子,我也有收伏西夏之功,当的将功折罪。(正旦云)元帅不可。你奏圣旨破吐蕃,定西夏,班师回朝,便当请功受赏;如何为求亲不成,辄敢矫诏,劫杀节使,罪不容诛。岂不闻《周易》有云:师出以律,失往凶也。夫子云:暴虎冯河,死而无悔。吾不与也。元帅请自思之。(末云)未将不才,便求小娘子以成秦晋之好,亦不玷辱了他,他如何便不相容?(正旦云)元帅峋果要问亲,当去朝廷奏准,来取妾身,岂不荣耀?便俺驸马亦岂敢违宣抗敕?不思出此,而擅自相杀。计亦左矣。(末云)这也说的是。大小三军。可即解了围。(正旦云)可不好也!(唱)【收尾】从来秀才每个个色胆天来大,险把我小胆儿文材唬杀。(张延赏云)若不看着故人分上,我必杀汝以雪吾之耻。(正旦唱)息怒波文火性卓王孙,(末云)待我奏过朝廷,那时不道和你干休了哩。(领众下)(正旦唱)噤声波强风情汉司马。(下)(张延赏云)请的好客,请的好客,兀的不气杀我也!我想他此一去,必然面奏朝廷。你去的,我也去的,大家奏,大家奏。(下)第四折(卜儿上,云)老身韩妈妈。闻得韦元帅道,张节度使家歌女玉箫,与我家孩儿面貌一个样儿,他因求亲不成,反与张节使怪怒一场。如今奏准朝廷,取张家回京,成此亲事。今日蒙元帅教我将着我女儿这幅真容,当个美人图儿,向他驸马府前卖去,且看有人来买么?(叫卖画科)(张延赏上,云)老夫张延赏。昨在荆州因请韦皋,着小女玉箫出而劝酒,倒惹那厮一场羞辱。不想他班师回朝,倒将此事奏知官里,蒙圣旨招我携家回京。与他成此亲事。此系圣人天语,谁敢违背?不免入朝走一遭。(作见上科,云)是甚人喧闹?(左右云)是个卖画的婆子。(张延赏云)叫他过来。你这老婆子卖的是甚么画儿?(卜儿云)是幅美人图。(张延赏云)将来我看。(作看科,云)呀,好是奇怪,怎么与俺玉箫女儿一个模样?兀那婆子,你这美人图儿却是甚人画的?(卜儿云)是我亡过的女儿韩玉箫他亲手画的真容,寄与他夫主韦皋秀才,我来京师寻他,人说他领兵镇守西蕃。我在此等他,早已十八年了,囊箧使的罄尽,我不免拿此当做一幅美人图儿,卖些钱钞作盘费。(张延赏云)元来如此,可知韦皋他日前见面生情也。(卜儿云)老爷恰才说甚的韦皋?(张延赏云)你这婆子不知,你这画中美人,与我养女玉箫一般模样。我前在荆州请韦皋,教我女儿与他把盏,他却恁的无礼,被老夫怪怒一场。他今回朝奏知官里,我今日正欲与他面奏此事。你就将这画儿卖与我,可要多少钱钞?(卜儿云)既我女婿见在,我待将去与他哩,便与我千金也卖不成了,(张延赏云)左右,将这婆子带,与他同入朝去,见的此事真实,那韦皋不为欺我也。(作带卜儿下)(外扮唐中宗引示一众工,云)寡人唐中宗是乜。昨有征西大元帅韦皋班师回京,奏道驸马张延赏养女玉箫,与他亡妻韩玉箫面貌一般,他欲求成这段婚姻,寡人特取驸马还朝,与他两家成就此好事。不免宣的驸马入朝,对众文武前听寡人裁断。(内侍宣私)(张延赏上,云)今蒙官里宣唤,不免入朝见驾去来。(做见驾科)(驾云)驸马,韦皋在你家欲求一门亲事,不知你意下何如?(张延赏云)陛下,臣家见有玉箫女儿,宣的他来,教他自说。(驾云)宣来。(内侍唤旦科)(正旦上,云)妾身张玉箫。蒙圣人恩旨,随驸马爹爹还朝,要与韦元帅成就亲事。今闻官里宣唤,不免见驾走一遭。(入见驾科)(驾云)玉箫,你说当日荆州张驸马,怎么请那韦元帅来?(正旦唱)【双调】【新水令】当夜呵那里是太平公主家夜筵排,恰只是请了个宴鸿门殢虞姬的樊哙。拖地锦是凤尾旗,撞门羊是虎头牌,倚仗着御笔亲差,征西夏大元帅。(驾云)玉箫,你是驸马亲生女儿么?(正旦唱)【沉醉东风】玉箫习学就诗山曲海,生长在柳陌花街。燕莺集每日忙,鸳鸯社逐朝赛。(驾云)你可怎么入的驸马家里?(正旦唱)俺那老虔婆见钱多卖,一札脚王侯宰相宅,谁敢道半米儿山河易改!(驾云)玉箫,你认的那韦皋么?(正旦云)妾曾会过,见时尚自认的。(驾云)你向班部中试认。(旦起认末科)(唱)【乔牌儿】见他裹着乌纱帽那气概,秉着白象笏那尊大。宽绰绰紫罗袍偏称金鱼带,气昂昂立在白玉阶。(驾云)玉箫,只怕不是他么?(正旦唱)【水仙子】这公曾绝缨会上戏裙钗,(末云)我在那里来?(正旦唱)也曾细柳营中大会垓。(末云)我却怎生闹起来?(正旦唱)你将个相公宅看觑似莺花寨。(末云)是他先怒了我来。(正旦唱)你道是他不该,便活佛也恼下下莲台。(末云)我是大元帅,他如何便敢欺我?(正旦唱)也是俺官官相为,你可甚贤贤易色,(末云)我是好意求亲,他怎敢恁的!(正旦唱)因此上不远千里而来。(驾云)驸马,他两个说的是与不是?(张延赏云)陛下,朝门外有个卖画婆子,可作一个证人。(驾云)宣采。(内侍宣卜儿科)(见旦作悲科,云)玉箫儿口禁,你怎么到的这里?(驾做意科,云)这个婆子,怎么就认的是玉箫?如何这等烦恼?(正旦唱)【揽筝琶】众文武都惊怪,不由咱心上转疑猜。这个即世婆婆,莫不是前世的奶奶?小字儿唤的明白,絮叨叨怨怨哀哀。似绿窗前唤回我春梦来,和我也雨泪盈腮。(驾云)那个婆子,你怎么便见这女儿,就认的他?(卜儿云)妾有一幅画儿,是我女。儿玉萧的真容,所以认的。(驾云)将来看咱。(挂砌末众惊科,云)怎么这个画中美人,和这女儿如一个模儿脱的一样?(正旦云)有这等异样的事!(唱)【雁儿落】都一般胭脂桃杏腮,都一般金粉芙蓉额。都一般为云为雨情,都一般倾国倾城态。【得胜令】恰便似一个印盒儿脱将来,因春瘦骨厓厓。(卜儿云)这是我孩儿临危之时画的真容,寄与他夫主韦秀才的。(正旦唱)那里是寄心事丹青巾争,则是个等身图、烟月牌,出落在长街。犹古白还不彻风流债,得几贯钱财,恰便是放从良得自在。(驾云)玉萧,你既是韦元帅之妻,你如何尚在,犹是青春?(正旦唱)【甜水令】他说的是十八年前,三千里外,因此上弄玉错投胎。(驾云)玉萧,你原来死后投胎,到今一十八岁。你是青春幼女,韦元帅他是已过中年的人了,你肯与他做夫妻么?(正旦跪,云)人命修短不齐,焉知妾不死于元帅之先?(唱)陛下道我,正在青春,他虽年迈,也都是天地安排。(驾云)玉箫,你既愿意,就配与元帅为夫人。(正旦扯末做谢驾科,唱)【折桂令】儿的不桃源洞枯树花开,他是那八辅官员,生的来一品人材。(卜儿云)孩儿,你这等年貌不齐,何不别求佳婿?(正旦唱)他也年未衰残,圣恩匹配,相守头白。(张延赏云)我是贵戚宰相之家,为女求配,必得少年佳客,为何嫁此老夫?(正旦唱)遮莫你广成子吹箫凤台,姜太公流水天台,情愿琴瑟和谐,连理双栽,生则同衾,死则同埋。(驾云)韦元帅,就此谢了驸马,作岳父。(旦扯末科)(末云)臣官居一品,位列三台,何处求婚不遂,怎肯拜他?(正旦唱)【落梅风】可知、可知卖弄那金花诰,(扯张科,云)过来,过来。(唱)休触抹着玉镜台。秀才价做的来整盐黄菜,温太真更做道情性乖,怎敢向晋明行人惊小怪。(末云)他夸他家勋贵,却又弃嫌老夫,倘事不济,倒惹的傍人耻笑。(正旦唱)【沽美酒】你麟阁上论战策,风池卫试文才。(带云)元帅,你烦恼怎么?(唱)摇机斯挺春风门下客,更怕甚宋弘事不谐,放心波今上自裁划!(张延赏云)则是我养女儿的不气长也。我与你做个丈人,便一拜也落不的你哩!(正旦唱)【太平令】也是他买了个赔钱货无如之奈。笑你个强项侯不伏烧埋。那壁似狼吃了幞头般宁耐,这壁如草地卫球儿般打快。不索你插钗,下财纳采,有甚消不的你展脚伸崾两拜!(旦、末共谢科)(驾云)既是婚姻已就,各自归家,做庆喜筵席。朕回宫去也。(下)(正旦唱)【络丝娘煞尾】不争你大闹四川性窄,翻招了个笑坦东床贵客!(张延赏云)天下喜事,无过夫妇团圆。何况今日以两世之姻缘,谐三生之配合,尤为人间奇异,今古无双。便当杀单造酒,做个大大筵席庆贺!(诗云)诏造成亲入帝都,老夫焉敢惜鸾雏。男婚女嫁寻常有,两世姻缘自古无。题目韦元帅重谐配偶正名玉萧女两世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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